再說霍祁鉞,自從在櫟邑城外遇見了一個怪人,並且將他也帶在身邊,一路馬不停蹄,很快就到了“衛家軍”大營之中。他遠遠望見那轅門,心裡就隱隱激動了起來,他不確定瓔珞一定在這兒,可是找到了衛珈,估計再去尋瓔珞,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了。
他越想越高興,也忘了下馬,策馬就向裡衝去。那怪人被他押在馬背上,四肢懸空,見他這樣莽撞,嘴裡咿咿嗚嗚地叫了起來。
守營的兵士聽到異響,再一看霍祁鉞一身玄衣、馬背上縛着個看不出是什麼的怪物,立時如臨大敵,兩支槍一橫,硬硬將他阻住,大聲喝道,“來者何人?軍營重地豈是容你亂闖的?”
霍祁鉞生生將馬勒住,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頭,“對不住對不住,是我錯了。”
他翻身下馬,依舊讓那怪人頭衝地待在馬背上,自己一手牽着馬,一手從懷裡掏出一面“金烏衛”統領的令牌,如今雖然不能號令誰,卻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他離開瓊江的時候,薛縝也沒有要他交回,恐怕心裡還是盼着他能夠回去的。
“請將此物交給衛姑娘。”那接令牌的士兵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去報信,剩下的一個還是將槍頭衝着他,滿臉戒備的神色。
霍祁鉞也不以爲意,反而覺得衛珈治軍有方,於一個女子來說誠屬不易,心裡又更加敬重她。
衛珈得了信兒,很快就親自迎了出來,她和霍祁鉞算不上熟識,可也是打小認識。衛鄴還在京裡的時候,和霍家老太爺交情不淺,同是學武之人,倒比安國公衛邗和霍家的關係要親密不少。她小的時候愛和男孩兒一起騎馬射箭,和霍祁鉞說起來倒是比其他的衛家人更加熟悉。
霍祁鉞遠遠地,就看見衛珈意氣風發地走了出來,身上穿着藏青色的勁裝,卻用銀絲在袍角繡着幾支疏疏落落的梅花,腳上依然蹬着小靴,腰間長錐也不曾離身,長髮挽起,束着一個高高的髻,和軍中男子都沒什麼兩樣,只除了一條鑲着碧璽的雲青色抹額,顯出她名門閨秀的身份來。
而她身後,那個面容清雋嫵媚、一臉的不情願還滿懷敵意瞅着自己的少年,就不認識了......
“霍統領貴人事忙,是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來了?”衛珈見到故人心情大好,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只見他一身簡單的玄色勁裝,腰間懸劍,一臉的風塵僕僕,下巴上冒出了淡青色的胡茬,雖然看着有些疲憊,卻絲毫不顯狼狽,依然是風姿灑落。
霍祁鉞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南風。”
衛珈“噗”地笑出來,捶了他肩膀一下,“爛笑話,貧小子!”
霍祁鉞也笑眯眯地看着她,“數年不見,姐姐貌美一如當年,直率也一如當年。”
衛珈笑着將他往營裡帶,夜來站在她身邊一語不發,眸子裡的顏色越來越深,姐姐?姐你妹啊!美少年心裡警戒狀態達到一級,微微眯着眼看着霍祁鉞,哼,老男人,長得也沒我好看,你是不會贏的!
霍祁鉞只覺得背後一陣嗖嗖的涼風襲來,忍不住摸了摸脖子,疑惑地回頭看看,夜來生怕被他看出破綻,急忙擡頭去望天。啊!今天下午的月亮好美啊!
衛珈和霍祁鉞對他這糾結的心理狀態都一無所知,霍祁鉞正要隨着她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拍了拍額頭,“真是,人還沒老就忘事!”
他轉身回到自己馬邊,將那怪人解了下來,衛珈好奇,也跟着走上來瞧,一見那人的臉龐,心下也有些悚然。
那人被霍祁鉞冷落了這麼許久,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擡頭望望衛珈和夜來,看到他們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心底不禁冷笑,臉上就也帶出一絲不屑的神情。
衛珈見他神色變幻,心裡暗悔自己不知收斂、怕是傷了這可憐人的自尊心,憐憫之情一起,連忙吩咐士兵將他攙扶着,也請進自己的主帥營帳裡去。
誰料那怪人將士兵的手狠狠一甩,嗚嗚地說了幾句,依稀是“他自己能走”之類的話。衛珈笑了笑,也不再管他,一行人往主帥營帳走去。
霍祁鉞心中有事,也顧不得和衛珈客套,欲說自己的來意,又怕帶累了瓔珞黃花閨女的清名,可是不說,自己又不知她和神醫的下落,於是兜兜轉轉欲說還休地、好不容易纔將自己的來意吞吞吐吐地道了出來。也虧得衛珈聰明,才能一下子抓住重點。她不禁暗笑,這麼簡單的一番話,這麼會說話的霍祁鉞,因爲牽涉心上人,都顧忌頗多,可見情之一字,很能使人變得低能啊!
霍祁鉞看她眼神戲謔,忍不住老臉一紅,衛珈見他竟然羞了,更是十分地開心。好在她不是個惡質促狹的女魔王,也就沒有繼續打趣他,反而將瓔珞和神醫如何回到櫟邑發現醫館被炸、連着一條街都被燒了、鄰居身死、無路可投又返回大營,又是如何從自己這兒出發去往穆託的事兒,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霍祁鉞。
他二人說着話,沒有留心那蜷縮在營帳角落的怪人,聽到衛珈的這一番話,渾身都瑟瑟發抖起來。再聽到衛珈刻意壓低了聲音告訴霍祁鉞那放火之人懷疑是北金太子元洌的時候,一對眼睛都紅得像要燒了起來,他的爹孃和弟妹、乃至他自己,原來都是遭了池魚之殃了!
他想要哭喊想要大叫,想要問問老天爺這到底是爲了什麼,他一家人到底做錯了什麼?最諷刺的是,元洌原本打算對付的瓔珞,現在卻是好好的,一根汗毛都沒有少地在穆託繼續行醫,而他,已經變得這樣不人不鬼,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纔要承受這些,也許最大的錯事,就是他喜歡了她!
若不是他喜歡她,就不會和孃親吵架,就不會跑出家門,就不會在災難發生的時候沒有陪在家人身邊,雖然他活下來了,可是想想死去的親人,再看看自己的樣子,就覺得還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他不能死,賽羅對自己說,如果他死了,那爹孃和阿米、阿豆就白死了,沒有人替他們報仇,他們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吧!他要報仇,他要親手殺死元洌,他不會讓他的親人枉死!可是瓔珞......他擡起頭看着霍祁鉞,心就像被浸在雪水裡頭,霍祁鉞臉上的神情他太熟悉了,因爲那也是他在提到瓔珞的時候會有的表情。
想必他很喜歡她,她心裡那個人也正是他吧。賽羅早就知道瓔珞心裡有一個人,也許是第六感的緣故,他十分篤定霍祁鉞就是那個人。他的瞳孔微微地縮了起來,心裡又想哭又想笑。真是巧啊,他想。
霍祁鉞聽了衛珈的話,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飛到穆託去。衛珈哭笑不得,“怎麼也得吃頓飯,再收拾收拾,不然我表妹害羞嬌貴,見了你這副尊容,還不得嚇昏過去了?”
霍祁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夜來聽他原來名草有主了,才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氣,對他就過度熱情了起來,“霍統領,來,這邊請,先到兄弟那兒去休整休整,咱們好好地喝上一回!”
霍祁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促狹地看了衛珈一眼,果見女將軍俏臉緋紅,當下便開懷大笑,隨着夜來去了。春天,真是個粉紅色的季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