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洌自從上次中秋夜宴見到自己父皇一次,倒也有十幾日不曾見到他的面兒了。倒不是說他蠢到連表面上一個“孝”字都做不到或者懶得去做,實在是北金國主天天沉湎於各色佳麗之中,對元洌的晨昏定省看得不是那麼的重。雖是這樣,元洌依舊每日來到他所在的正殿,雖然不被傳召進去,無論晴雨風雪,卻都不曾廢過一日。
今天是他頭一次不奉召就擅自來到正殿,外頭守門的宮人本來想攔,可轉念一想國主這般荒唐,眼瞅着沒有多少日子了,還不如給未來的國主賣個好,等到換主子的時候,他還可以繼續在御前伺候。於是便笑吟吟地替元洌推開了門,嘴裡還殷勤道,“太子殿下,小心門檻。”
元洌見他伶俐,少不得對他一笑,自己昂首闊步地走進大殿,對着正坐在高處摟着一個美人兒狎樂的北金國主跪下行禮,“兒臣見過父皇,父皇龍體康健、萬福金安。”
殿中垂着重重簾幕,都是不透亮的杏黃色雲錦,大白天裡還點着燈燭,燈座都極盡奢華,一個上頭鑲嵌着一顆龍眼大的明珠,燭火映着珠光,照的整個殿中暈起一團溫柔白亮的光芒。
北金國主正在光下賞美人兒一對雪白的蓮足,元洌這樣冷不丁地進來,外頭的風也撲了進來,燭光便隨之搖曳。他瞧不清了,就皺起了眉頭看着底下的兒子,“你好端端的怎麼過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薛縝聲音清亮,“兒臣有要緊事要同父皇說,還請父皇屏退左右。”
國主聽了這話更不喜歡,“你有話就說吧,這兒沒有外人,我的小鴿子們都不會出去亂說的,她們又不是多嘴的鸚哥兒。”他自己說着,似乎很得意於自己的幽默感,連着哈哈大笑了好幾聲。那些美人兒見國主笑了,又怎麼敢不笑,一時間滿殿鶯聲嚦嚦,或高或低的嬌笑之聲在元洌耳邊迴盪個不停。
元洌不答話,只是微笑着看着國主。國主被他一對幽深的眸子看得暗自心驚,這個兒子和他並不親近,他根本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元洌已經長成一個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了。他皺了皺眉頭,將身上的美人兒往外一推,“太子發話,你們都下去吧,朕不傳不許進來。”
那美人兒被他推落在地,摔得身上疼痛,也不敢說什麼,好不容易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外走,路過元洌的時候忍不住好奇,向他望了一眼。
元洌的側臉白皙俊秀,鼻子直直地立着,額頭飽滿下頜略長,看起來丰神如玉,竟襯得她自慚形穢起來。
太子瞧也沒有向她瞧上一眼,那美人兒又羞又氣,紅着臉走了。
殿中人多,過了好一會兒才散盡,終於安靜了下來,就聽國主先是長長地嘆了一聲,才道,“有什麼話,你現在總可以說了。”
元洌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國主的龍椅之下,依舊維持着溫文爾雅的笑容,“兒臣想要求娶大昀皇后的胞妹爲妻。”
國主一時沒反應過來,擡起眼看着他,似乎在努力辨別他的意思,過來一會兒才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元洌動也不動,將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兒臣想要求娶大昀皇后的胞妹爲妻。”
國主這下聽明白了,哈哈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指着元洌搖頭,“你這孩子,難道是瘋了?大昀和我們北金世代爲敵,皇帝的小姨子豈能做你的妻子?”
他笑了半晌,擡頭看到元洌依舊靜靜地立在地上,方纔驚惶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你真要娶個大昀女人做太子妃、不,是做我北金未來的國後?”
元洌一臉的無辜,“有什麼不可以嗎?”
國主大怒,拍得龍椅扶手楞楞作響,“當然不可以!難道北金的女子都死完了,要你巴巴地求娶仇人之女?”
他冷了神色,“朕看你是忘了死在‘衛家軍’鐵蹄之下的列祖列宗了吧?”
元洌呵呵地笑了起來,“列祖列宗的屍體都化作飛灰了,我還記得他們做什麼?”
“父皇何必要給自己臉上貼金,明明是眼饞大昀的財富才罔顧百姓和將士的性命一次又一次地開戰,現在說得好像是爲了替列祖列宗報仇一樣,真是自欺欺人吶!”
“我就比父皇誠實得多了,若是有朝一日我對大昀開戰,也是爲了我自己,並不爲什麼虛名。”他又向前走了幾步,踏上了臺階,來到國主身邊,“何況,冤家宜解不宜結,若是我娶了大昀的貴女,兩國之間也不必這樣劍拔弩張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國主被他的話氣得呆住了,一時也做不出什麼多的反應,只有喉間嗬嗬出聲,大聲地斥道,“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畜生!孽子!”
元洌伸出手替他撫撫胸口,“父皇何必這樣生氣,兒臣也是爲了北金着想,百姓們就是人君的天,他們沒有一個想打仗的,父皇又爲何非要違逆天意呢?”
國主被他氣得倒仰,口不擇言起來,“你就是想氣死我,自己做這國主對不對?”
他後悔道,“早知如今,當初就不該聽那賤人的話!”他這時才清醒過來,自己當時並不只是元洌一個兒子,竟然聽從藍夙的意見將他立做太子,之後其他幾個兒子不是被送到遙遠的封地,就是離奇身亡,他這時纔回過點味兒來。
“你們一對賊母子,沒有一個好東西!”國主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你不必做夢,要想娶大昀的賤女人,除非我死!”
他話音未落,只覺得天靈蓋兒上一陣劇痛,身子一軟,就從龍椅上滑落下來。
“那你就快點去死吧......”他倒在地上纔看到元洌站在自己身後,手裡拿着一支沉重的黃銅鎏金燭臺,上頭那顆圓亮的白珠已經被自己殷紅的鮮血染紅了。
北金國主對於這個世界最後的記憶,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那張冷酷俊雅的笑臉。
元洌生生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的血從頭頂大股大股地涌了出來,他蹲在地上,伸手去蘸了一點,那血還是微熱的。他將蘸了血的手指放在脣間,嚐了嚐。
“脂粉氣太過,看來美人兒們的馨香,將父皇您的骨頭都薰軟了。”他低低地道。
“你的心倒是真狠,我都生怕有一日惹惱了你,你也會這樣對待我了。”一個女聲悠悠地響起,打破了元洌的沉思。他一驚之下高聲喝道,“是誰?”
藍夙從暗影裡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既然太子進得了這正殿,國後能進來,也沒有什麼驚奇的了。”
元洌見是她,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提起一口氣,還是對她畢恭畢敬地道,“母后。”
他二人說着話,完全無視了地上躺着的國主屍體。藍夙走過來瞧了一眼,只見給過自己屈辱冷遇、卻也給過自己無上尊榮的男人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心裡雖然有些唏噓,嘴上卻不敢表露。
元洌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湊在她耳邊魅惑地道,“不要怕,父皇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
藍夙心裡明鏡兒似的,元洌不過是因爲坐下龍椅未穩,又一心想要娶沈瓔珞,纔對自己這般敷衍,等到所有願望達成,還不知道會如何處置自己。
可惜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少不得打起精神來也敷衍元洌幾句,“先帝駕崩,若是守孝三年,怕是瓔珞姑娘等不及的,若陛下真心求娶,只怕就得快些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