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珞向來對賽羅都不怎麼熱情,可是今天許是袁冰的眼神舉止太過詭異,她突然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地想要逃離這個男人身邊。這個時候,賽羅的叫門聲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瓔珞急不可待地轉身跑向門口,一把拽開了門閂。
賽羅見到瓔珞的樣子嚇了一跳,她的臉色慘白,似乎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眼神裡的熱切渴望,就像是一個長久地居住在陰間的人,看到了屬於陽世的一抹朝霞。
“瓔珞姑娘,你這是怎麼了?”賽羅將手中端着的盤子放在院中間的石桌上,那裡頭裝着賽大娘親手做的棗糕。他家並不富裕,這樣的甜食吃得也極少,可是有什麼好東西必要想到瓔珞,已經成了賽羅乃至賽家一家人的習慣。
他走到了院中,就看到了坐在屋子裡的袁冰。
袁冰正冷冷地看着他,雖然沒有說話,眸子裡卻閃動着無盡寒意。此時正是盛夏,可賽羅卻好像來到了數九寒天一樣打了個冷戰。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一言不發,可是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的壓迫感和血腥味使賽羅覺得心悸。
他看着他,似乎明白瓔珞的臉色爲什麼會那麼差。
男人在面對自己的心上人的時候,總是會顯露出超過平時的勇氣,賽羅雖然害怕,可還是撐着架子將瓔珞護在身後,一面和袁冰對視,一面問道,“瓔珞姑娘,這個人是誰?他可欺負你了麼?”
瓔珞這時再看袁冰,卻發現他的神色已經緩和了下來,極其和煦地望着自己和賽羅,眼神裡還帶着微微的疑惑,似乎根本聽不懂賽羅剛纔說的話,而且對這個人也有幾分好奇。
他看起來那麼正常,簡直讓瓔珞覺得剛纔的感覺都是一場幻覺罷了。若不是她的心臟還在以比平時激烈得多的頻率砰砰跳動,怕是她真會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賽羅半晌聽不到她答話,以爲她是默認。他頓時怒髮衝冠,也不顧袁冰氣勢懾人,指着他便問,“你是何人?爲何會在醫館?這裡不歡迎你,快走吧!”
瓔珞聽他這樣說,生怕要壞事,連忙轉到他身前。正要解釋,就聽袁冰開口了,“在下袁冰,在這醫館裡自然是求醫的,至於歡迎與否,現放着瓔珞姑娘,這位小哥你說話,怕是不算的吧?”
若不是剛纔被他唬了那麼一回,瓔珞聽到這番話一定會笑起來的,可是她現在什麼玩笑的心情也沒有。面前言笑晏晏的男人危險得很,他雖然不燥不惱,可是說話的語氣冷冰冰的,似乎在壓抑着胸中猛鷙一般騰騰而起的怒火。
瓔珞害怕他對賽羅不利,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想,明明現在賽羅手腳齊全,而袁冰,幾天之前還幾乎要喪命,就算是打了起來,也應該是賽羅佔上風吧!可是她就是不敢這樣樂觀,她直到此時,方纔感覺到,自己救回來的這個人,身上有種意圖摧毀一切的力量。
賽羅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大病初癒的男人居然這樣伶牙俐齒,他手腳勤快嘴卻笨,被他這樣一說,居然結巴了起來,吭吭哧哧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句囫圇話兒來。
瓔珞心裡過意不去,又怕他待得久了,二人話趕話說出什麼不好聽的,惹得袁冰怒了,賽羅必然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她連忙笑着對賽羅道,“賽大哥,你這個性子不好,總是和爆竹一樣一點即着。這位袁先生確是來看病的,因爲神醫不在,便叫我在這兒照料,他的傷已經快好了,過幾日就會離開的。大娘做的棗糕我最愛吃,多謝你了,既然沒事,你就先回去吧!替我謝謝大娘,也同阿米、阿豆說,上次教他們的唐詩可要背熟,下次過來,我是要考的。”
她一邊說,一邊把賽羅往門的方向推,賽羅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瓔珞自從來到櫟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這麼多的話,可是他聽着聽着就聽出不對來了。什麼最愛吃他娘做的棗糕?什麼教阿米、阿豆的唐詩?金絲小棗稀罕,他娘幾時做過棗糕了?至於阿米、阿豆,明明才學認字不到半年,又怎麼會讀唐詩呢?
賽羅還想問個究竟,已經被瓔珞連推帶搡地趕出門來,他呆呆地站在門前,撓着頭想了半天,這舉止也不像平時自矜自持的瓔珞,她可從來沒有和他有過任何肢體接觸啊!
賽羅雖然老實,卻不是個笨人。他驀然靈光一閃,袁冰那冷凝的眼神又在他眼前閃過,這個人,一定有古怪!
瓔珞鎖好了門,回過頭來,就看見袁冰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身後。她又被嚇了一跳,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袁冰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淡淡地一笑,“其實你不必怕我。”
瓔珞看着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想要什麼。她鼓起了勇氣問道,“其實你根本就不是什麼穆託的商人,對麼?”
袁冰哈哈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是個笨人,你剛纔和那小子打馬虎眼也很機智,只是他太蠢,一臉的懵然無知,倒浪費了你唱唸做打。”
瓔珞後背涔涔汗出,她還以爲自己做得天衣無縫,誰知道一切都在他的眼裡,想必方纔,他迤迤然地冷眼旁觀自己急於求救的一副蠢相,心裡應該很爽快吧!
瓔珞這樣一想,也怒氣上涌,好歹是她救了他的性命,他怎麼還可以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她?瓔珞不怕被傷害,最恨的就是被愚弄被欺騙。她的怒意壓過了驚懼,反而平靜了下來,直挺挺地站着,也冷冷地凝視着袁冰,“你到底是誰?”
袁冰欣賞着她生氣的俏模樣,雖然她一張桃花面被面紗蓋着,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覺得她一定長得很美。
就像現在,她一對飛揚的丹鳳眼裡閃爍着點點星火,彎長的睫羽在鼻翼投下一道弧度美妙的陰影,額角滲着晶瑩的汗珠,襯得肌膚愈加玉白,整個人皎潔如月下梨花,實在算得上是風姿卓越。
袁冰常在花叢中游弋,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柔媚裡有剛強,清雅之中有嬌冶,一瞬間,他曾經賞過的那些名花都不算什麼了,誰都比不上她。
瓔珞見他不答話,只顧着看着自己,嘴角噙着一絲輕佻的笑意,越發怒了。好在她幼承庭訓、修養極好,即便是盛怒之下也不曾失了分寸,只是目光愈加冰冷,“你到底是誰?”
她雖然不曾後悔自己救過這個人,可是也實在討厭他現在的樣子。
袁冰見她惱了,心裡越發開懷,冰肌玉骨就近在咫尺,他想伸手替瓔珞理順耳邊的髮絲,可是終究沒有伸出手去。她這樣可愛又愛生氣,還是不要把她惹急了吧!
他微微一笑,嘴脣還泛着不健康的青白,“我是誰,你日後自然會知道,現在問了,也不過徒增煩惱而已。”
瓔珞一怔,只聽他又道,“想來現在,那個蠢小子已經去報信了,我不知道你想請的援兵是誰,但是我知道他距離這兒一定有一段路程。”
“你有時候機靈得很,有時候又太過天真單純,若是我真想對你做什麼,哪裡還能等到援兵來?”
“如你所言,我很快就會走,只是走之前,我要告訴你一個乖。”袁冰站得久了,身子微微晃動,瓔珞剛想伸手去攙扶,又硬生生地收回手來。袁冰眼光一閃,還是微笑着道,“姑娘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夜裡不管是誰叫門,都不要輕易去開,哪怕,是那人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