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雖然年少,窺測人心的本事,確實十分了得。
這是跟隨他剿滅北金匪兵的將士們在第四日夜間和敵人正面相逢之時,心裡不約而同地跳出的一個想法。
元洌比夜來估計得更加有恃無恐,居然自己領兵往櫟邑而去。
夜來幾乎要笑出來了,不知道是該說他愚蠢還是說他藝高人膽大,只帶着小小一支縱隊,就想擾我大昀邊境嗎?
元洌白日聞報,說是“衛家軍”已經回營了,他藏了幾日,早就按捺不住。他自詡練兵有方,只要是他親手訓練出的兵丁,幾乎個個能以一當十,於是格外地傲氣,親自領着人往櫟邑而來,也好散散這幾日的悶氣。
他打好了如意算盤,既能練練手,還可以順便鄙視一下大名鼎鼎的“衛家軍”,心裡不知多麼得意,所以半路上看到夜來帶着人好整以暇地等候自己的時候,誠然大大地吃了一驚。
大昀真是暴殄天物,這樣美豔的少年,居然捨得讓他來打仗送死。元洌面上掛着色迷迷的笑意,心裡卻在不停打鼓。
他餘光瞟一瞟身後士兵,只見他們一個個臉色都變了,雖然不細心看也看不太出來,可是已經讓他很生氣。
夏夜的風吹走了一日的暑氣,感覺格外清涼舒爽,天上星星閃爍,不遠處的林子裡溪水潺潺,此情此景,若是能聽衛珈吹上一曲陶壎,纔是莫大享受。
夜來有些不耐煩地看着元洌,他臉上的笑容代表什麼他自然清楚得很,託這張臉的福,但凡他出來見人,這樣看他的人可真不在少數。可惜,他們最後都死了。
“衛家軍”將士們見果然聽夜來的話,就捕到了元洌,都十分興奮。直到這時,他們纔開始欽佩起這位少年將領了,再不將他視作是繡花枕頭、乃至衛珈的禁臠了。
元洌的人雖然戰鬥力驚人,可“衛家軍”也不是吃素的,只聽夜來喝問一聲,“你們還在等什麼?吃宵夜嗎?”身後將士就如出閘猛虎一般奔了出來。
元洌一愣,他原本還故作風雅,準備和夜來談判一番,誰知道這少年白瞎了一張俊臉,做起事情來居然這樣野蠻不顧體面。看看他一手執鞭一手執刀,殺人就像砍瓜切菜一樣,白玉般的臉頰上染着殷紅的血,陡然讓人心驚不已,哪裡還有一絲尤物的模樣?
元洌見他殺得過癮,也抽出腰間龍泉,迎了上去。
夜來見他趕來,一點兒也不怕,眼裡閃動着嗜血的光芒,他今日不曾帶着灰風,現在看來倒是十分遺憾。否則的話,灰風也有很久沒有吃過新鮮的肉了。
元洌見他眸中兇光一現,心裡一涼,他自來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可是面前這個少年,顯而易見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他的眼睛裡,他這個北金未來的國主,就和路邊的乞丐一樣,死了也完全沒什麼好顧忌的。
可惜夜來不會讀心,否則一定會對他的想法嗤之以鼻,在他的心裡,大昀的乞丐,都比北金的太子命貴的多。起碼他們不會隨意地傷害和自己無礙的人,不像北金的軍隊,屠戮燒殺活像野獸一般,連人性都沒有,還談什麼命貴與賤?北金人對他來說不僅有國仇,更有家恨,今天可謂是老天有眼賜下良機,夜來又怎麼會辜負?
元洌的武藝雖然也算不錯,可是比起衛鄴親自教授、衛珈常常喂招陪練的夜來來說還是有一定的差距。他越打越是恐懼,身上早被夜來左右開弓掛了不少花,一時雖然還強自鎮定,其實手都微微抖了起來。
夜來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變化,陰柔地一笑,“太子殿下聲名在外,其實也不過爾爾。”
元洌還不是很習慣他犀利的毒舌風格,他很少被人這樣當面輕辱,唯一的記憶還是幼年的時候,有一個宮人不屑地說過他是“奴婢生的”,他當時氣得哭了。後來被國後收做了養子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講那宮人找了出來,投在萬蛇之窟裡。他記得當時國後就站在他身邊,牽着他的小手,笑眯眯地看着那個其實還算漂亮的宮人被蛇咬的體無完膚,屍身漸漸變得黑紫,七竅裡都流出污血來。
那時她對他說,有了無上的權力,就能處置任何自己想處置的人,誰要是敢對他不敬,他就可以殺了他,不必向誰回報。
他一念至此,眼裡閃過一道兇光,手上頓時有了力氣,橫着劍向夜來劈去。
夜來被他這樣胡打得招式震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愈發和他纏鬥起來。
元洌百忙之中抽空環視了一週,只見自己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十成損了七八。他心裡暗罵了一聲廢物,便打起了逃跑的主意。
夜來又哪裡會給他逃了,元洌心急如焚,不得不賣了個破綻,露出自己軟肋來。
夜來卻不上當,正要開口嘲笑他,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噯喲”了一聲。他認得這個聲音,正是方纔和自己爭吵那人。只見他已經被元洌一個手下踢下了馬去,那人正飛身而起要一劍刺死他。現下只有自己離着他最近,夜來待要不救,自己先過不去自己心裡的坎兒。
他啐了一聲,連忙合身撲上,用長鞭纏住了那個北金士兵的脖子,解救那人於敵人劍下,不叫他去做了枉死鬼。
就這一瞬間的工夫,元洌就窺了個空子,策馬奔了出去。
他的馬自然也是良駒,一時間就跑出老遠。夜來惱羞成怒,策動胯~下棗紅馬,也追了上去。
他追了兩步,便瞧出不妥來了。元洌表面上是在逃,實際上卻像是再引誘他們去追。
他一把拉住馬繮,剛高聲喝道,“站住,不許再追,提防有詐!”就見自己軍中一個高頭馬大、膚色黝黑的漢子已經追了出去。夜來確定他看到元洌手下一人眼裡閃動着狡詐的光芒。
“不好!”他飛身而起,就見對方已經扔出兩團黑乎乎圓滾滾的物事,“雷火彈!”
他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那雷火彈就在眼前炸開了,他的手指將將觸到那漢子的鎧甲,將他推遠了幾步,自己卻沒躲開。
哎喲,幸好是沒炸到臉啊!不光夜來自己,在場的將士們腦海裡都浮現出這樣的念頭。雖然他們不懼煙火依舊趕*北金軍士殺盡,最後只跑了元洌一個,可是看到夜來的傷勢,誰都沒有興致追擊窮寇。
雷火彈是威力超羣的火器,夜來小小的身板豈能經得起那樣一轟?他臉上雖然沒有傷口,可手下、脅下、雙腿都流了血出來,落下來的時候腦袋都磕在地上,表面上瞧不出什麼,可若是淤血積塞在腦裡,卻是比筋骨皮肉之傷更要麻煩百倍。
如今既然敵軍已繳滅,雖然跑了首領,可是救人要緊,尤其是看到這個平時桀驁的少年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在場的將士們誰心裡都不是滋味,連忙七手八腳地將他擡了起來,也不敢騎馬,就這樣擡回軍營去了。
回到營中自然少不得一陣忙亂,鄭楚想到衛珈臨行前特意吩咐過自己要多看顧夜來,如今他卻成了這個樣子,心情更加沉重。好在他還沒有失去理智,連忙派人去櫟邑城裡將神醫請了來,才堪堪救下了夜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