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個多月,衛鄴依然沒有消息。葉冬毓的肚子越來越大,好在衛璽頗爲能幹,家裡下人們又聽使喚,一時倒也沒出什麼麻煩。
只除了姚氏明裡暗裡使過幾回絆子,對衛璽、葉冬毓連帶着沈氏姐妹,都沒什麼好臉。葉冬毓是見慣了,沈璇璣無所謂,瓔珞和珊瑚又不多出“琳琅閣”,姚氏也不能找上門來。只有衛璽,姚氏是她嫡母,每日早晚都要請安,少不得被她刺了幾句。
女人爲母則強,淳姨娘見女兒被欺負,自然不幹了。她年幼入宮,在那個女人最多、心機最深、手段最狠的地方浸淫了十餘年,收拾起姚氏來是小菜一碟。姚氏吃足了啞巴虧,淳姨娘面上還是笑笑的,她除了撒潑,也無計可施。
衛邗這些日子老了許多,在外奔波事倍功半,並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他心力交瘁,也顧不上去教訓姚氏,吵得急了,便不登她的門。
葉老夫人病倒了這麼長時間,天天拿蔘湯靈芝鹿茸的養着,也並不見好。沈璇璣心裡着急,有心去求一求薛縝,再將那位郎中找來。
她不敢擅動,便到書房來找衛邗。
衛邗聽了她的意思,擺了擺手,“上回爲了你那個不長進的二哥,咱們家已經欠了九王爺一個好大的人情。老太太的病我知道,是心病,一日沒有你大舅舅的消息,便是有什麼靈丹妙藥,也不會好的。”
他看着沈璇璣,不過一年的時間,已經出落得是個大姑娘了,剛來的時候那種惶惑、驚怕的神情,再也沒有出現在她臉上了。他對她點點頭,“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只是就算要求人,還有你哥哥們,萬不必你去拋頭露面。”
沈璇璣聽了這話有些感動,知道衛邗是真心疼她;又有些尷尬,她並沒想自己去見薛縝。
她不打算去見薛縝,薛縝卻自己上門了。還帶來了一個說不上是好,但也絕非壞的消息。
“九王爺可是當真?”衛邗聽了薛縝的話,一時激動,便站了起來。
薛縝坐在上首笑着看着他,“國公爺不必擔心,人死見屍,既然去找的人一具屍體也沒找到,那起碼能證明衛將軍至少還活着。”
衛邗一喜,又苦了臉,“雖然這樣,可一日不知大哥去向,我還是心裡難安。”
薛縝笑着開解道,“這就是國公爺的不是了,衛將軍是我大昀虎將,戰功彪炳,在外鎮守這二三十年,什麼艱難險阻不曾經歷?莫非這一次小小的關卡,國公爺都對他沒有信心麼?”
衛邗被他此話說得激發出一股豪氣來,“王爺說的是,大哥見慣了廝殺的,必能化險爲夷。”
薛縝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又道,“我聽說老夫人也病了,便同上次那位先生說了。他說老夫人是心病,無甚大礙,讓我帶來幾丸藥。”
衛邗頓感這位王爺太貼心了,連忙躬身行禮,“三番五次地勞煩王爺,老夫真的慚愧萬分。”
“國公爺客氣什麼,咱們都是一家人啊!”
“咦?王爺說什麼?”衛邗摸不着頭腦。
薛縝神色尷尬地摸了摸頭,“沒什麼,哈哈哈哈,本王開個玩笑。咱們快去見老夫人吧!”
葉老夫人聽了薛縝的話,精神一下就爽利了,雖然還是病歪歪的,可是眼睛裡有了光亮。衆人在一邊看着,都鬆了一口氣,只有姚氏和向姨媽心裡暗暗不樂。
“璇璣,替我送送王爺。”等到薛縝要走的時候,葉老夫人已經能在青荇的攙扶下坐起,她看了沈璇璣一眼,吩咐道。
沈璇璣臉刷地就紅了,行動卻是依舊穩重大方。衛邗心裡覺得疑惑,連忙也要跟出去。淳姨娘見他像個榆木疙瘩,連忙在袖裡悄悄扯住他的袖子,低聲在他耳邊道,“老太太的意思,老爺別管了。”
衛邗有些似懂非懂,想想母親正是在見過太后之後便一直精神不好、看着若有所思的樣子,如今又這樣,想必是和太后達成了什麼默契。
他按捺不住,還是在和葉老夫人獨處的時候悄悄問了。
“不成,哪兒能讓璇璣這樣犧牲!”衛邗聽了原委,一下站起身來,有些責怪地看着葉老夫人,“母親,說句不敬的話,您也太自私了!”
他不吐不快,“賢妃娘娘已經去世多年了,璇璣年紀還那麼小,還有一輩子要過!”他始終覺得皇室不是良配,咬着牙根兒低低地道,“母親難道爲了大妹妹,就要對不起小妹妹麼?”
葉老夫人看着人到中年的兒子,他性情本就淡泊,自小就愛吟詩弄詞,不愛官場。偏偏因爲衛鄴一心要投軍,便由他襲爵。這些年過去了,安國公府這偌大的家業,他喜不喜歡、願不願意也都挑在肩上了,成天兢兢業業地扮演着一個稱職的大家長的角色,說起來,也算是一種犧牲。
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將衛邗拉到自己榻邊坐下,“我活了這麼些年歲,還有什麼看不開?鄞兒遭人毒手,那是她的命,我就是再愛女心切,也不會推自己的親外孫女兒入火坑。”
葉老夫人那日自宮裡回來,和沈璇璣說了那樣一番話後,第二天便想明白了。她後悔之餘更是慚愧,急忙找了沈璇璣來,開口便道,“外祖母不叫你嫁給九王爺了,我今日便入宮去辭了太后!”
沈璇璣一個大家閨秀,聽了這話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葉老夫人還在喋喋不休,“是外祖母的錯,我太自私了,你娘若是知道,必然要生我的氣了。”她想起衛酈,心裡難過,又嗚嗚地啼哭起來。
沈璇璣見她這樣,也顧不得害羞。她伏在葉老夫人膝頭,擡起臉來,“老太太不要多心,就算是娘知道了,也不會怪您的。”
葉老夫人擦擦眼淚,詫異地望着她。沈璇璣見此話不說開,日後不知有多少麻煩,便紅着臉,將自己這些日子所思所想的點點滴滴,都跟葉老夫人說了。
“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還有誰能替她姐弟做主?”葉老夫人看着衛邗,衛邗直起身子,“我這個舅舅難道還護不了他們?”
葉老夫人說不出“如果你也死了呢?”這樣的話,只道,“她姐妹都還小,日後的婚事也好、玉郎讀書做官,難道都還靠着你?”
她又想起沈璇璣的話,“我要自己做弟弟妹妹的靠山!”
衛邗聽了沈璇璣的意思,才知曉了原委,不禁點頭道,“沒想到她小小的年紀,就有這樣一片爲弟妹籌謀的心思,實在讓人可嘆。”
自此,安國公府最高級別的二位都已經默許了沈璇璣和薛縝之事。衛邗再見九王爺的時候,不自覺地便多出幾分親近。
葉冬毓見自己猜測得神準,更是十分得意,天天挺着大肚子也不忘私下裡打趣沈璇璣兩句。
“若不是怕傷着我侄兒,仔細你的嘴!”沈璇璣張牙舞爪地作勢要去掐葉冬毓。葉冬毓知道她不會真的動手,眯着彎月眼一笑,正要說話,突然感覺肚子一陣陣地痛了起來。
沈璇璣見她倏忽間便臉色煞白,汗都流了下來,也是嚇了一跳,連忙高聲喚人。
葉冬毓是第一次生產,沈璇璣又是個大姑娘,品月、春綽這些丫鬟也不曾見識過這個場面,當下都是手忙腳亂。好在產婆早都請好了,產房一應也都準備好了,葉冬毓雖然疼痛,倒還冷靜,自己吩咐幾個力氣大的婆子擡來春凳。
沈府這時早都是上下震動,連葉老夫人都撐着病體要起來,被衛璽勸下了。
闔家女眷都等在葉冬毓的產房外,一時衛珏着急忙慌地跑來了,聽見妻子在屋裡大聲慘叫,急得頭頂出火,就要進去。
“大爺!”還是淳姨娘將他攔住,“你是爺,那裡頭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衛璽也來拉他,“大哥哥,你着急的話,就坐在這兒等,大嫂子吉人天相,必然給你生個白白胖胖的侄兒!”
衛珏這才坐下,還是不斷地向屋裡張望。葉冬毓每次喊叫,他都像身受其苦一般。衛璽怕他也倒下,出去吩咐了丫鬟雲暖再備上參茶。
“沒出息!”姚氏一直沒說話,這一開口就不是好話。衛珏正心急如焚,也沒聽見。
姚氏見他冷落自己,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一個堂堂七尺的大男兒,等着老婆生孩子,成個什麼體統?你父親你兄弟都在外頭爲你大伯奔波,你倒是清閒!”
衛珏見她指着自己,眉頭皺了皺站起身來,“太太說的有理,可大伯的事九王爺早就來說過了,叫父親和我們不必去奔波,難道太太不知道?”
他雖然脾氣溫和,卻頗有幾分傲氣,此時居高臨下地看着姚氏,“毓兒是我愛妻,她生產是替我們衛家延續香火,我自然看重。不僅我看重她,也希望太太能善待她。毓兒是侯府嫡女、國公府的長媳,她身份尊貴,不容人隨意輕辱!”
哇!在座的人都驚呆了,沒想到平時清俊文雅說話從來不高聲的大哥哥,爲了維護自己的妻子,不惜和繼母翻臉。幾個還未嫁的姑娘臉上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豔羨。
沈璇璣深以爲然,莫說姚氏不是親母,就算是親母,也不能像平日那樣對待葉冬毓。世間男子往往愚孝,總是偏旁母親不顧妻子,卻不肯想想只有妻子,纔是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看看姚氏,她總是婆媳爭鬥中敗下陣來的那一個。沈璇璣覺得對她沒有半分的同情,二舅舅也不是個不分是非的尋常男人,她都每每氣得他跳腳,這實在,也算是一樁本事了。
姚氏見衛珏這樣一派嫡長子的風範,又勾起她的“繼室”心結,氣得直翻白眼。她正要指着衛珏破口大罵,就聽“咯吱”一聲,原來是產房的門開了。
大家都圍了上去,就見產婆喜滋滋的,伸手便向衛珏討賞,“恭喜大爺,賀喜大爺,大~奶~奶給您添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