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公主狠狠一拍桌子,嬌美的面龐已然扭曲:“秦炎還沒走?”
侍從戰戰兢兢,小聲應道:“是!”
“可惡!”豫章公主就像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整個人都是焦躁的,重重將桌上的東西一掃,本有意罵秦琬幾句,又恐隔牆有耳,生生嚥了下去,越發煩躁。
衆人見公主不悅,連忙跪下,爬過去收拾,唯恐傷着公主玉體,又怕被公主責罰,心中卻都是惴惴的,不知明天在何處。
能在公主府中伺候的人,別的不說,眼力是不缺的,自然明白,倘若江都公主只是派個臣子來看着豫章公主。沒下正式命令,又是這種說大不算大,說小不算小的事情,負責看守的臣子未必就敢攔公主。倘若豫章公主要撒潑,硬是不顧公主的體面往外衝,難道臣子還敢衝撞公主貴體,對金枝玉葉動手不曾?又不同於皇子,被關起來基本上就是沒前程了,本朝對公主一向寬容得很,只要不捲進謀逆大案,往往是不會有事的。
只可惜,江都公主派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樑郡王秦炎。
樑郡王是什麼人?雖說位高權重,衆人明着不敢鄙夷,私底下卻對他又是敬畏,又是懼怕——一個敢衆目睽睽之下殺死生父和嫡兄,踩着骨肉至親上位的人,難道擔不起“殘暴狠毒”的名頭?
這尊凶神只不過往門口一站,豫章公主就矮了三截,別說撒潑了,對秦炎,她連大聲說話都不敢,也只能在心裡生悶氣。
她在府中發脾氣的同時,卻不知陳玄已帶着宮中派下的天使,親自走了一趟。
樑郡王脾氣古怪,衆所周知,他本就聲名狼藉,又是皇族出身,知道討不到衆人的好,索性破罐子破摔,乾脆利落地不與主流社會往來。陳玄若不是秦琬的心腹,只怕還見不到這尊大佛。
“殿下有令,廢除豫章公主的身份,貶爲庶人。”陳玄公事公辦地說,“賜予豫章公主的公主府、皇莊和御賜之物,悉數收走。豫章公主所用有的二十三處莊園、宅邸,有七處是強搶他人祭田所得,予以沒收,還贈給苦主,商鋪等同此例。其餘財物,無論田地、商鋪抑或是傢什,仍歸豫章公主所有。”
說罷,他衝秦炎行了一禮:“有勞王爺,臣先告辭。”
秦炎輕輕頜首,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後對天使說:“走,進去宣旨。”
他沒問豫章公主的夫家賀家,還有捲入此事的安定伯府究竟怎麼樣了,理由也很簡單,第一,這不是他關心的,第二,豫章公主都判得這麼重了,其他人還用想麼?
事實上,秦琬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陳玄暗中調查了三十年前的事情,安定伯確實常出入教坊,也曾是晏臨歌之母“綺羅”的入幕之賓,再具體的就沒有了。誰會去仔細關心一個教坊女子什麼時候接待了什麼客人呢?就算是麗竟門,哪怕是教坊,也是一樣的。
公侯子弟出入教坊,奇怪麼?一點都不奇怪。且不說男人的天性,光是教坊女子多是犯官家眷,就足夠令人興奮的了。玩弄官家小姐乃至貴女,帶給男人的刺激遠非普通煙花女子所能比擬的。只要想一想原本可望而不可即,連娶都沒資格的女子如今任自己褻玩,那種滿足感就別提了。
晏綺羅是沒有權力拒絕恩客的,她的入幕之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貴族子弟少說佔一半。當然了,值得她傾心,甚至生了一個孩子的人,容貌肯定不差,也比較有身份地位,能給她安全感,安定伯的可能性確實很大。真要仔細看,相貌都有一兩分相像,但貴族之間通婚多了,表親長得像的比比皆是,也不能當做決定性的證據。
陳玄知道,秦琬是個非常仔細的人,更何況這麼重要的事情,如果爲了早點結案就信口胡編,那也不是陳玄了。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得到的情報如實上報,秦琬也沒有追究他的“失職”的意思,而是她想了很久,反覆看了好幾遍豫章公主之子的罪行。
很顯然,這等驟然暴富的人,一身習氣總是抹不去的,強取豪奪之餘,身上也沾了好些人命。故她拿起硃筆,在豫章公主的幾個兒子的名字後,將“削去爵位,流放嶺南”給抹去,一筆一劃,寫下乾脆利落的“殺”字。
然後,在安定伯的名字後方,“削去爵位”之後,又加上“流放嶺南”四字。
就這樣罷,柴豫會明白她的意思的。
下了這個決定後,她望着一旁的陳玄:“和沈淮說一聲,讓金吾衛留心,好生護衛秦絹,不要出了岔子。”
明白這是要將豫章公主,不,秦絹的活動範圍給限制住,不讓對方胡說八道,或者做些什麼,陳玄立刻應下,又問:“殿下,這樣的處置——”因爲殺了一個三流貴族的妻子,就被剝奪公主身份,對皇族來說是很難接受的。這還是因爲豫章公主有駙馬,不佔道理,如果她沒駙馬,想要嫁給安定伯世子,那這種做法在很多人看來都是十分正常的。當年頂尖門閥,嫁了如意郎君的女子全都戰戰兢兢,不就是怕她們阻了江都公主的再嫁之路,會不明不白地死去麼?
秦琬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並對此厭惡非常,卻也明白自己沒辦法阻止這些,聞言就皺了皺眉:“就讓他們覺得我是心情不好,借題發揮吧!能消停一段時間,總比不消停的好。”
雖然知道是杯水車薪,但……能爲百姓做些什麼,總比沒有做的好,所以秦琬又加了一句:“對了,你最近麻煩一些,將這些勳貴的人脈、家產等,整理出一份具體的冊子給我。”
對河道、漕運出手的那些蛀蟲,她前幾年不方便,沒與他們計較,如今也是時候騰出手,收拾這些傢伙了。所以她又加了一句:“還有,那些就任地方的時候,開了學堂,修了水渠,號召鄉紳修橋鋪路的,單獨列一筆出來。”
這樣的人,雖是貪官,做這些指不定也是爲了沽名釣譽,但不得不承認,“名譽”有時候還是有點用的,能想到這一點的人,也是比較聰明,思想相對深遠,略有些本事的。暫時留着也未嘗不可,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場。
至於那些又沒本事,又貪得無厭,仗着“貴族”或是“官員”身份,就對航運伸手的……
秦琬的神色變得有些森寒,陳玄想到一件事,忙道:“殿下,盧鄉侯那裡……”盧鄉侯與魯王有涉,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曾憲這幾年在西域做得非常好,很多最危險,最艱苦,最絕望的任務,都是他竭力完成的。他也爬得很快,短短几年就是正四品的將軍了。
不管酈深還是趙肅,甚至安笙寫信回來,都說曾憲很優秀,與連慕的合作也很默契。尤其是兩年前,若非連慕輕車簡從,在曾憲的護送下,深入草原,三寸不爛之舌說動突厥的“設”反抗阿史那思摩,這幾年邊境的戰火也不會只有這等程度。
“盧鄉侯——”秦琬是知道曾憲與生父感情不錯的,關於盧鄉侯府的處置,她也想了很久,如今沉吟片刻,便道,“此番事變後,北衙剛好空了箇中郎將的位置,將曾憲召回。盧鄉侯府涉魯王謀逆案,念在罪行尚輕,奪去爵位,抄沒家產。”
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盧鄉侯與其子各打五十大板,曾憲的兒子就免了。”
五十板子的量刑很微妙——如果真要奪命,十板子就能打死;如果想讓對方只受皮肉傷,三十板也就差不多了。至於五十板……陳玄明白,這是要對方有行動能力,卻無法做官。
在他看來,這種處罰,不可謂**道,確實很給曾憲面子,非常器重對方了。
要知道,其他明確涉及魯王叛逆案的勳貴,十個有九個是主犯流放。更不要說曾憲回來還能在北衙統領一軍,哪怕看官職好像是降了,但西域是什麼地方,長安又是什麼地方?
“還有,把連慕也召回。”秦琬忽道。
連慕?
陳玄還未反應過來秦琬的用意,就有人稟告道:“上宛侯求見。”
秦琬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上宛侯是裴熙——裴熙丁憂之後,官職盡無,自然是稱呼爵位的。
“快請進來!”
看得出來,裴熙剛到長安,只是換了身衣裳,洗去一身風塵,面色有些疲憊,眼睛卻熠熠生輝。秦琬見狀,不由笑道:“怎麼比說好的早了這麼多?”
“聽見陛下受驚,我便加快了腳程。”裴熙回答道,然後毫不猶豫地問,“魯王叛亂,你打算如何處理曾憲?”
秦琬莞爾:“巧了,我剛纔就是在說這件事,我打算令曾憲統領一府,另外,召連慕回來一趟。”
裴熙一聽就知道她打上了高句麗的主意,纔要召連慕回來問西域的情況,以評估此時是否有機會對高句麗開戰。
大夏攻破遼東已有五年,如今兩大航道即將暢通,水師也日漸成熟,確實有實力對平壤揮師,他卻潑了冷水:“召他回來可以,論對西域的情況,如今怕是沒人比他更上心。高句麗一事,還是緩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