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雖想借機擴張自己的勢力,卻也不願涼州的戰事拖太久,一是對大夏不利,二便是父親的面子也不好看。故她望着秦恪,極認真地說:“九郎根基不穩,年紀又輕,恐無法服衆。若是派個年長穩妥的,將士們聽誰還真不好說,還是選個將門虎子與九郎一道領兵的好。葉陵跟隨蘇銳鎮守西域多年,熟悉胡人的風俗;姜源是姜略之子,父親忠心耿耿,兒子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
趙肅雖過不惑之年,但他快到而立之年纔出的頭,十年的資歷,對大夏的官員來說,並不算太長,秦琬說他“年輕”也沒錯。他該慶幸他是武將而非文官,老將固然好,四五十歲的高級將領纔是主流;資歷固然重要,戰功也必不可少。若是他這年齡,這資歷,這出身去混文官圈子,早就被排擠到天邊去了。
年輕一輩中,出身高門,自己本事又極佳的。毫無疑問,隋桎居首,姜源次之,葉陵第三,蕭譽最末。當然了,這是能力相差無幾的情況下,把家世當做先決條件列出的名單,並不能說明他們真正的能力就這樣輕易地分出高下了。
這四個人裡頭,隋桎是堅定不移的魏王黨,又是當利公主的兒子,秦琬是肯定不會放他外出打仗的。且不說信任與否的問題,他萬一死了,豈不是要被當利公主記恨一輩子?蕭譽雖出身名門,但他父親已沒了快二十年,人走茶涼。何況秦琬早有計較,安北大都護一職空缺多年,北方派系林立,互相牽制。蕭譽兩邊都沾得上,能力出色,手腕也不錯,如今又有“皇室心腹”這一層關係。只要秦琬支持,蕭譽很快就能在北邊站穩腳跟,配合馮歡對高句麗的瞭解,未來必定是對付高句麗的一把尖刀。
隋桎不能放,蕭譽不能走,真正能選的,也就只有葉陵和姜緣了。
秦恪眉頭緊縮,琢磨了一會兒,才問:“聖人……先帝的意思,是不是等周——等柴豫熟悉了南邊之後,便將他接安南大都護的班,把姜略調到北邊去?北邊還是西邊?”
很顯然,縱是不通政務如秦恪,也知道接替蘇銳職務的李角,並不足以勝任安西大都護一職。
對付胡人,用安撫的手段想讓他們不鬧騰,那是做夢。哪怕要教化他們,也得先打服了,再拿着刀子和鞭子,告訴他們什麼叫做“以理服人”。李角這種偏向守成的,明顯不是特別適合做安西大都護。
“是北邊。”秦琬答道,“突厥的亂象沒有停止,柔然、鮮卑、羌人等,正打算從突厥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暫時沒空管中原。高句麗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又揮師新羅,野心勃勃,若無主帥鎮壓。一旦高句麗出兵,將領各自爲政,極有可能釀成大禍。”
秦恪一聽,面色肅然:“那就讓他們快點交接,一旦南邊的事情理順了,立刻就讓姜略去北邊。”
秦琬猜到父親會這麼說,心中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縱然早就知道父親沒有足夠的政治智慧,但每次見到如此情景,她的心緒都很複雜。
聖人高瞻遠矚,姜略縱是再忠心,聖人也不會不想到最壞的可能。明着的提防、打壓是肯定不會有的,就是暗中,聖人也未必會派人去盯着姜略。但不懷疑不代表完全信任,聖人是絕對、絕對不會讓姜略插手西域之事的。畢竟西域離長安實在是有些近,南、北亂了,朝廷都還能派兵鎮壓,西邊一亂,情況就有些兇險了。若真兵臨城下,縱然棄城逃跑幾日就將長安奪回來,對皇室聲威也是巨大的打擊。
這也是秦琬在姜源和葉陵之間猶豫不定的原因。
憑心而論,葉陵確實很出色,對胡人那一套也非常熟悉,讓他去處理這一次的事情,非常合適。怕就怕他喧賓奪主,畢竟這一次的主角是趙肅;但若派了姜源去吧,世家、勳貴子弟嘛,自己從來就不是自己。哪怕再有性格,也要顧慮一下家族。姜家的勢力若是往西域蔓延,也不怎麼好辦。畢竟姜略才五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無論對家族還是朝廷來說,一個家族,兩代將才,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至於其他人,那是想都不要想的,出身足夠的人,本事未必夠;本事足夠的人,出身又未必好。哪怕兩樣都達到了,還要顧慮一下年齡、威望、資歷等等,實在挑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了。
比起秦琬心中的九曲十八彎,秦恪就乾脆多了。哪怕知曉女兒的遭遇不是蘇銳的錯,他本身對蘇銳也不是不佩服,覺得葉陵雖是蘇銳的弟子,卻比蘇銳的所有兒子都要像他,否則最後也不會讓葉陵爲蘇銳送葬。但卻並不妨礙他因爲心中的不滿,在這等大事上有所偏向,故他毫不猶豫地說:“姜緣!”
這還是沒得罪皇帝,只是些微小事,便有這樣大的影響,一句話就能改變人的一生……也莫怪越是靠近天子的人,就越是要小心翼翼地揣摩上意,投天子所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即便不爲自己謀取更多的福利,也不能把天子推遠,讓自己損失既得利益啊!
秦琬本就有些猶豫,聽父親這麼說,也就點了點頭:“行,那就姜緣吧!令他們率兵趕赴張掖。”
她本想加一句,“若能在新天子登基之時送上捷報”就最好不過,但見識到剛纔的事情,忽然轉了念頭。唯恐自己本是無心之語,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念頭,卻讓底下的人誤解,爲了更快地獲得勝利,採用一些急功近利的手段,做出現階段花團錦簇,未來卻遺患無窮的事情。
秦琬從來就不相信什麼“自己人”,對她來說,除了裴熙是可以深信不疑,無話不談的人外,其他的任何人,都會因爲某種理由,將她的事情出賣——或許這個人本意並不是想出賣她,甚至對她忠心耿耿,只是喜歡自作聰明,又或者只是無意間流露出一絲半點的態度,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就比如大臣們收買內侍,打聽事情,難道在聖人的眼皮子底下,匡敏的監督下,還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販賣情報?沒錯,他們的確不敢,但他們可以暗示大臣們,最近宮裡的氣氛很緊張。有這麼一句話,對那些成了精的大臣們來說,就已足夠。
很可能掉腦袋的事情,尚有人爲了錢會去做,更不要說那些上位者們不重視的,覺得不過是在閒聊,方沒有屏退左右的話語。哪怕宮中三令五申,不準學舌,但人之所以爲人,就是他們有自己的思想。或許是貪婪,或許只是想對誰賣個好,以爲傳一句話不會壞事。卻不知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想要成事,固然是千難萬難。可想要壞事,有時候,也就是這麼一句話的功夫罷了。
秦琬之所以相信裴熙,是因爲裴熙和她一樣,都是能將感情藏得滴水不漏的人。何況裴熙之智、之心、之性,都強過她許多。其他人麼,說三分,留七分,甚至說一分,留九分,乃是秦琬的習慣。即便是陳玄、常青,秦琬也頂多是五五開,說五分,留五分,至多不過七三開,並不會真正推心置腹。
想到這裡,秦琬又琢磨起了玉遲和祁潤。
玉遲的性子,秦琬是知道的,他當了太久的“胡人”,本是再純粹不過的漢人,卻因此受了這麼多年的白眼,心裡其實一直有疙瘩。故秦琬不到不得已,一般不讓玉遲去接觸胡人的事情,反倒將他派到戶部,發揮他在數算上的才能,對括戶的事情盡心。如今看來,玉遲也乾得很不錯。
至於祁潤……
打完了涼州的胡人,肯定是要撫的,即便是拿着刀子“優撫”,那也是朝廷的仁慈。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有能力,私心又不那麼重,對胡人還算了解,不至於胡來鬧出大亂子,又最好能站在秦琬這一邊的人出面,把局面給穩定住。
祁潤是個極好的人選,唯一的缺點還是在於他的年齡和資歷,若他再在官場混十年,能做到一郡之守,張掖郡守之位,舍他其誰?如今的情況卻有些爲難,當主官吧,以他的品級、資格,當個上縣縣令就算頂天了。當副手吧,沒有哪個一把手喜歡二把手的來頭大過自己,也有足夠的話語權,甚至能否決掉自己的很多決定。到時候別涼州的事情弄不好,反倒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爭權奪利裡。
也罷,有些事情,確實不是想斷就能斷的。秦琬本不是很喜歡祁潤與江家走得近,哪怕她曾經對這件事一度樂見其成。這也是人之常情,立場換了,想法自然不一樣,現在卻不行了。故她沉默片刻,吩咐下去:“請江相公來一趟。”既然祁潤的品級不夠,爲主官,爲副手都有些爲難,那麼就給他配一個不會刁難他的上峰,不就行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