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藍充儀的心情又低落起來。
她一心想償還魯王的救命之恩,偏生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與她記憶中的多有出入,譬如,太子“病逝”的日子提前了好幾年;代王沒死在彭澤,反倒與妻女一道回京,還做了宗正寺卿;明明是魏王登基之後纔出現的祥瑞,現在就呈了上來……
藍充儀的出身若是好一些,前世知道的事情還能多點,冥思苦想,總能明白問題的癥結出在哪兒。偏偏前世的她身份低微,重要消息聽不到多少,許多事情都以訛傳訛,落到她耳朵裡,已不知扭曲了多少。自己都糊里糊塗,又怎能清晰比對清楚?
儘管如此,藍充儀還是明白一件事。
正如她知道某個人的身份一樣,對方也十分清楚她的身份,同樣是重生而來,支持的人又不同,即便談不上不死不休,也沒辦法做朋友。
再說了,她這等無根浮萍,魏王或魯王上位,對她又有什麼區別?難不成他們還會對一個太妃多好?鍾婕妤品行如何自不必說,即便是陳修儀,面上妹妹長妹妹短,喊得煞是親熱,真當了太后,還不是得謹言慎行,瞧對方的臉色?
一想到自己的“敵人”,藍充儀打斷了姐姐喋喋不休的勸慰,柔聲問:“阿姊,你……還是老樣子麼?”
“我?”安富伯夫人冷笑一聲,興味索然,“還不就是那個樣,衣衫穿得再華貴,旁人盯着的也只是你昔日骯髒的內裡,好似我自甘墮落,自願做侯妾一般。”
藍充儀慢慢地應了一聲,嘆道:“我聽你這樣幫魏王說好話,還以爲曲成郡公夫人接納了你,打算將你引入她們的圈子呢!”
安富伯夫人撇了撇嘴,很不以爲然:“這些貴婦明裡是什麼表現,暗裡是什麼做派,我還能不知道?哪怕趨奉權勢,還得裝出個賢良淑德的樣子,仔細計量一下自己的名聲,瞧瞧究竟值不值得。要我說,她莫鸞真的賢惠?呸,那是她命好,遇上了蘇將軍這樣的好男人!”
聽見安富伯夫人這樣說,藍充儀啞口無言。
她心中清楚,姐姐對曲成郡公夫人莫鸞嫉妒得發狂,每每提到莫鸞,總要編排些不是出來,連儀態都不顧了。這話,旁人只會覺得是無稽之談,藍充儀卻知曉,自己姐姐說得纔是對的。
曲成郡公夫人莫鸞就是這樣僞善的一個人,她前生做了代王妃,代王也沒什麼對不住她的地方,若非她難產之後再難有孕,王府也不會有庶子出生。偏生代王落難的時候,她卻以自己這些年來一直纏綿病榻,身體不適爲由,巴巴地留在長安。
代王的死訊傳來後,聖人大受打擊,封了代王的庶長子秦敬做郡王,爲代王傳承香火,卻似完全忘記了莫鸞的存在。如此一來。莫鸞的日子自然也不怎麼好過。
大概是前世很吃了一些苦頭,所以啊,這輩子,莫鸞當真是精挑細選,苦心造詣,趁着蘇將軍和陸夫人這對神眷仙侶未曾相遇的時候,巴巴嫁入蘇家,害得陸夫人嫁入虎狼窩,年紀輕輕就去了,也不知莫鸞想起這件事,會不會心虛?
是了,她怎麼會不心虛呢?不心虛的話,她收養陸夫人唯一的女兒做什麼?什麼兩家莊子捱得近,也算個親近的鄰居?鬼話連篇!前世的長安,誰人不知,蘇將軍和陸夫人相遇,正是在陸家位於長安北郊的莊子上——蘇銳身懷緊急軍情,千里迢迢趕往長安,偏生被大雨所阻,沒能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
他沒有手令,喊不開城門,爲了避雨,只得去郊外的莊子上暫住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向主人告辭的時候,不經意瞧見了陸夫人一眼。
提親,求娶,頂着壓力,攬下雜事,奮力打拼,絕戶無嗣……爲了陸夫人,蘇銳做了太多太多,多到一提起他們,世間女子沒有不豔羨的。
一見鍾情,三生緣定,比話本子更傳奇的錦繡良緣,生生被莫鸞拆散。爲了提防這兩人有機會見面,莫鸞早早就唆使家人將潁川陸氏莊園毗鄰的莊子買下,可見她是何等的殫精竭慮。每每想到此處,藍充儀都如吃了蒼蠅一般噁心。即便前世陸夫人與蘇銳僅有一女,不得不過繼嗣子傳承家業,今生莫鸞卻給蘇銳生了四兒一女,也沒辦法消去藍充儀心底的不滿,故她皺了皺眉,不高興地說:“若非陳修儀的解圍之恩,我早早就沒了這條命,豈有今天的富貴?天降祥瑞又如何,我一個婦道人家,沒幹政也沒魅惑聖人,更沒見過幾位大王。不過是幫陳修儀說了說好話,怎麼就牽扯到這等大事上了?”
安富伯夫人知曉妹妹是個烈性子,有恩必報,有仇也不會放過,一時半會拗不過來,也不敢一口氣說得太多,生怕惹了妹妹厭煩。可她一想到魏王得到的祥瑞,心就砰砰直跳,總覺得這是上天給聖人選好了合適的繼承人,否則祥瑞怎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這時候出現呢?她得和妹妹多說說,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天長日久,由不得妹妹不動搖。
恩情再重,也得有命才能還,是不?
莫說安富伯夫人這等見識很少,心思淺薄,很容易被人牽着走的女子,就連老於世故的政客,心中也是惴惴。
“江柏告病?”裴熙難以置信地看着父親裴禮,喃喃自語,“不可能啊!怎麼會這麼巧?這……”
這等時刻,裴禮也不計較兒子的失態,苦笑道:“事情就有這麼巧,祥瑞……旭之,你說,這……”
“我得想想,好好想想。”裴熙眉頭緊鎖,破天荒露出凝重之色。
武成郡公過世四年多,安西大都護的職位一直空缺,面臨西突厥、吐谷渾等強敵,西部還能穩定,全賴鴻臚少卿兼吏部侍郎江柏一人之功。
前朝末年,江家不過是個殷實的士紳,江翁有一個及笄的女兒,還有個年幼的兒子,爲保住自家家業傳承,他才巴巴地選了在當地無甚根基,瞧着卻十分乾練有爲的太祖秦嚴做女婿。
秦嚴打天下的時候,江家無人,小舅子一根獨苗,年紀又小,若讓他上了戰場,出了什麼事,秦嚴哪來的臉見岳父?錢糧之事,這小子不愛管,運籌帷幄吧,他又沒那個天賦,整理一些案牘文書,實在算不得什麼功勞。故天下安定之後,聖人唯一的小舅子只能領着個承恩公的頭銜混日子,他也樂呵呵地,完全不挑。
瞧着穆家一日比一日興盛,江家也眼紅得很,無奈自家的子弟實在不出息,最聰明的江柏偏偏對詩書厭惡非常,成日琢磨些貨物販運之事,竟有個扮成街頭攤販,與人討價還價的愛好。虧得聖人慧眼識人,不似江家長輩一般隔三差五對江柏行家法,而是拎他到了西域,命他大力招徠胡商,管理商隊秩序與往來,借行商之便,收集西域各國山川險易、君長姓族、風土物產等資料,繪畫各國王公庶人服飾儀形,若有可能,最好製作出一些地圖,記載各地險要。
江柏與武成郡公一文一武,配合默契,於西域經營十數年,開疆拓土近千里,打得吐谷渾二十年內無喘息之力。又聯繫西域各國,悉心經營出一條平安的商路,使得源源不斷的胡商往來與中土西域之間,一派繁榮昌盛。正因爲如此,即便武成郡公病逝,西域無大都護鎮守,也維持了好幾年的和平,誰能料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江柏居然得了重病?要知道,這位長袖善舞的吏部侍郎,纔剛到不惑之年啊!
裴禮雖然對狂傲的次子非打即罵,內心卻對裴熙的本事讚賞得很,見裴熙思索,忍不住說:“江柏病得很厲害,寫奏摺的時候,筆跡都是虛浮無力的。他這種平日身子康健的人,一旦生起病來,怕是沒幾個月不能好,若是殫精竭慮,時間又要長一些。西域那邊拖不了這麼久,需得有根定海神針。放眼天下,論本事,論威望,論功績,誰能比蘇銳更強?”
說到這裡,裴禮頓了一頓,不住搖頭,嘆道:“你說,魏王的命怎麼就這麼好呢?蘇銳無父無母的,人稱天煞孤星,沒人敢靠近,偏生就娶了個那樣賢惠的娘子。有這麼個美名遠揚的嫂子在,魏王妃算不得沒人教養,便入了聖人和穆皇后的眼。偏偏魏王又大病了一場,身子有些不好,需生辰八字合適的娘子照料,才能無災無病。那時誰能想到,拼着性命掙前程的沒落勳貴蘇銳竟有今天?”
“魏王的運氣……”裴熙淡淡道,“確實很好。”
只可惜,我不相信。
人能憑好運熬過一次兩次的危機,卻不可能次次都逢凶化吉,接二連三的幾樁大事來得太巧,巧到裴熙的警惕心已然提到最高。這話,他不能對父親說。
裴熙看得出來,對“祥瑞”一說,裴禮已經有些信了,自己若是駁斥,就憑“兒子”的身份,也起不到太大作用,說不定會適得其反。與其如此,還不如順着父親的想法往下說,藉此探一探祖父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個重生者,之前也提過的,魏王妃的嫂子,曲成郡公夫人莫鸞,前世的代王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