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淼痛陳厲害後,鄭國公府養尊處優的主子們終於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開始怕了,想要找人爲他們說情。但也不想想,除了他們家,還有誰幾十年潛移默化,習慣了特殊的地位,雖是臣子,卻並不很將皇室放在眼裡呢?
穆家的姻親們藉着穆家這棵大樹,撈了不知多少好處,卻也在聖人的雷霆之怒下損失慘重,有好些都在盤算怎麼離穆家遠點,哪裡敢擔這樣大的事情呢?京中權貴雖多,可涉及縣主的性命,哪怕是江家這等隱隱有取穆家而代之的大家族,也不敢爲此觸聖人的黴頭,更別說旁人了。
算來算去,這件事也只能尋上秦氏皇族幫忙分說,蜀王府與穆家的關係還不錯,彼此間的婚姻也有好幾樁,但在這種事情上,什麼婚姻都不管用。穆鑫本想去找魯王,穆淼聽了,險些吐血,也不顧什麼兄弟分寸,大聲說:“兄長還嫌穆家不夠落魄麼?”
這樣大的事情,誰給你們如此大的膽子,蜀嗣王不行就去找魯王,魯王不行再找太子?需知很多事情,你求了這家,就不能再求別家。這般左右逢源,落到別人,尤其是幫你辦事的人眼裡,他們心裡會是什麼滋味?求蜀王還能說是姻親,好歹有個說法,要是先求魯王,再求秦恪……皇帝唯二的兒子,全要被得罪光了。要求,就該直接求太子纔是!
穆鑫也是一家之主,平素都是做決斷的人,如今被穆淼左說又說,說得也煩,沒好氣地說:“爲兄是個沒用的,阿弟既如此有才,此事便由你來辦吧!”
穆淼聞言,臉色鐵青,他看了自己極爲信賴的兄長一眼,竟不再多話,拂袖而去!
“穆叔茫回了自己的府邸,三天都沒出門?”秦琬見陳玄點頭,便露出一絲輕嘲之色,“穆家,不過爾爾罷了。”
遙想她幼時剛回到京城,對未來滿是期待,又摻雜着惶恐、不安的時候,初次見到穆家人,對方是何等的張揚傲慢?之後聽見穆家一門多爵,子弟爲官者百餘人,還當穆家雖是兩代後族,聲勢烜赫,倒也有些能人。如今瞧着,倒是可憐可笑。
除卻已故的武成郡公,還有如今的穆淼,曾經的大夏第一勳貴之家,竟找不出幾個有本事、識時務的人。即便是有,份量也不夠,或許以後能讓秦琬用得着,但真到了“以後”,她能用的人多了,何須拘泥於一個穆家?
裴熙對穆淼的評價倒是不高,他一直覺得對方是個可憐蟲,糊塗蛋,連自己真正喜歡的人都分辨不出來,竟然會被花言巧語所矇蔽,以爲愛人就是那樣庸俗的一個女子,白白蹉跎了這麼多年的光陰。但一想到穆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好言相勸,幾番幫助,誰料鄭國公穆鑫竟將事情推給他,也覺得穆淼的人生實在夠可悲的。
要知道,如今鄭國公當家做主的是穆鑫,穆淼只是穆鑫的弟弟,又不是他的兒子,鄭國公太夫人也早就不在了。雖說不成器的兄弟依附在兄長府邸居住,仗府中勢力的不計其數,但穆淼官都做這麼大了,肯定是分府別居的。雖談不上分宗,但毫無疑問,也是從嫡系變成了旁支。如果聖人要爲這件事抄斬鄭國公府滿門,真要扯皮的話,穆淼是可以不算在這個“滿門”裡的!
說句不好聽的,穆家之所以保留了鄭國公的爵位,一是因爲聖人還想給生母、給髮妻留點面子,二便是不欲讓穆淼的臉丟太大。穆淼的心腸若能壞些,不管這件事就行了,聖人是必定會保住穆家一支血脈的,這一支落在哪裡呢?鄭國公的爵位,還不是穆淼襲?穆淼至今還沒續絃,子嗣淡薄,若真走到這一步,聖人豈會不爲他說房好妻,並在仕途上多幫穆淼幾分?
明哲保身是最理智的做法,可穆淼沒有,爲了兄弟情,爲了家族,他參合進這件事裡,誰料沒落到好,反惹了一身腥?也就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能這樣傷害他了,換做別人,早被他整得下不了臺了。
穆淼若沒幾分本事,穆家那麼多人得聖人的青眼,怎麼沒幾個像他一樣做到封疆大吏。若非誠國公府拖後腿,早就成了宰相?
秦琬還是不大喜歡穆家,她一直在權衡自己插手這件事的利弊,否則也不會令常青盯着對方,也告知陳玄,麗竟門若有什麼穆家的情報,也知會她一聲,故她很有些不快地說:“對士,怎麼禮遇都是應當的,但穆家……”夠資格稱得上“士大夫”的,也只有穆淼一個罷了。
這一次,就連先前一力勸秦琬幫助穆家的裴熙,也改變了看法。
他之前想着,鄭國公府在蜀王府碰壁之後,立刻就會去沈家尋沈淮,好搭上東宮這條線。鄭國公府好歹是穆家嫡系,穆淼更是處於人生最困難的時候,錦上添花自然不如雪中送炭。就是聖人,雖深恨穆家,到底對穆淼情分極深,以退爲進,再用一些手段,哪怕穆家需傷筋動骨,到底能逃過一劫。但如今一看,他也覺得不妥——人蠢也就罷了,若是再沒有自知之明,不知感恩,將助力往外推,那可就不只是蠢能形容的。只怕自己這邊出了天大的力氣,鄭國公府還抱怨秦琬沒能將事情給辦圓呢!
“這樣短視的家族……”裴熙沉吟片刻,就有了決斷,“子深你都知道了,聖人沒理由不知道,咱們靜觀其變。裹兒你仔細尋找時機,聖人若和你談起這件事,你保穆淼即可,鄭國公府,提都不要提,否則你的立場很尷尬。還是按你說的辦,這一次,倒是我不如你了。”
秦琬本就是這意思,見裴熙同意自己的意見,不由彎了彎脣角。
聖人聞得靈壽縣主的病情不樂觀,再聽到樂平公主怕是不好,眉頭先是一皺,又是一擰。
再怎麼英明睿智,他終究是個年過七旬的老人,兒孫一個接一個地走在他前頭,難免會傷感。
每到這時候,承了秦琬情面的匡敏就會在聖人面前說秦琬的好話,聖人十次有九次會將秦琬喊來,看見她年紀輕輕,神采飛揚,乾淨十足,又不貪功冒進,只覺再磨礪一番,帝國就有所依靠,心情便會好上不少,覺得她雖是個女孩,未免有幾分不足,卻總比心術不正的人好,這次也不例外。
秦琬知聖人心思複雜,在聖人面前,她不僅要體現作爲帝國輔佐者的殺伐決斷,也要有尋常人的溫情,與聖人絮叨一番家常。故她這次來,閒聊之餘,便拿楊氏做引子,談起了楊氏開辦的綢緞莊:“……生意興隆,招了許多女工,好些都是沒成家又長得清秀的姑娘,可憐見的,成日縮在莊子裡做活計,半步都不敢出去……”
她說這話,自然不是給楊氏上眼藥,卻實在意味深長得很。聖人聽明白了,和顏悅色地問:“你有什麼打算呢?”
“孫女想以自己的名義,開辦一所學堂,專收女弟子,以育德才。也不拘出身,先挑些好姑娘,慢慢教着,若是辦得好了,不會誤人子弟,再多招些弟子。”秦琬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哪怕不出才女,能讓女兒家明白些事理也是好的,立身若是正了,路再歪也不會歪到哪裡去,您說呢?”
這句兩句話和前頭的一段,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卻直指一件事——穆家的姑娘。
穆家本來有十幾個爵位,家中子弟個個都是做官的,驟然被這麼一發落,瞬間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下。生活水平,自身心理的落差倒在其次,關鍵是怕人落井下石。
都說養移體,居移氣,穆家富貴榮華了這麼多年,家中的姑娘肯定是不差的。就算是庶出的也很拿得出手,要不平寧縣公怎麼有膽子想將庶女塞給懷獻太子做妃妾呢?哪怕是親戚情分,姑娘自身條件好也是毋庸置疑的。
原本家中有爵有官,人人都要高看,驟然成了白身,誰都能來欺負,穆家以前又那麼囂張,得罪的人不在少數。如今落魄了,男人的處境倒在其次,關鍵是女人,尤其是未婚的女子,日子可不好過啊!
害了懷獻太子的平寧縣公一家子,聖人當然沒放過,可穆家別的成員,雖犯了事,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哪怕出於皇室體面的考慮,聖人也不希望穆家女給誰做妾,尤其是嫡女,畢竟大夏統共就三位皇后,兩位都出自穆家呢!
聖人對秦琬印象很好,知穆家人對她不甚恭敬,說秦琬跋扈的謠言倒有三分是穆家人的功勞,誰讓敢明說縣主不好的人不多呢?見她還能爲穆家考慮,心中嘆了一聲“宅心仁厚”,想到穆淼好心幫忙,卻被氣得不願再踏入鄭國公府,聖人輕輕頜首,說:“這事全交給你來辦,人也由你來選吧!你的眼光,我信得過。”
秦琬早有興辦女學的念頭,哪怕知道女學生們的父母甚至她們自身,一開始只是爲了攀附秦琬來讀書,爲嫁個好夫君才用功。但就像她說的,人總要開闊眼界,等到眼界寬了,未必會安於一方天地。哪怕安心後宅,“出身女學”四字,已經把她們和秦琬牢牢綁在一起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