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考試的結果毫無懸念,姚蒙力壓羣芳,取得頭名。爲了表示公正,女子們的試卷是糊名後交由內閣以及翰林院選出的幾位考官審閱。最後交至葉明淨處總閱。
葉明淨一篇篇的看過去。說實話,能夠被舉薦上來,又過了初選的女子,大多是有才華的。字跡清秀、引經據典、信筆拈來、侃侃而談。有幾個特別好的,若生活爲男子,只需稍加點撥,中個舉人不成問題。可惜這個大家女子眼光太過侷限。又不可能真的放到外面歷練。唯一一個既有才學,又獨自在外歷練多年的姚蒙,就這麼脫穎而出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運。未經人世歷練,很容易被權力迷花了眼。葉明淨不想在身邊惹出事端。排出名次後,頒旨依名次給了她們大小不等的賞賜。唯獨一個姚蒙,被授予“御前司典”一職,三日後上任。至此,大夏第一位女性朝官誕生。
餘恩侯府門庭若市。姚家一時風頭倍出。姚蒙安然以對,除去敗家抹不開情面,其餘一律閉門不見。三日後,穿了新做的六品官服走馬上任。她一上任,葉明淨的忙碌頓時得到大大緩解。就連詔書,也很少自己擬定了。基本由姚蒙代筆,她只要在最後蓋大印就行。葉明淨這邊日子鬆快了。那頭,東陽侯府分家完畢地。陸雲、陸霄兩支,正式分離出侯府嫡系,從此,他們就成了旁支。陸霄詞不達意,他本就是庶子,收拾了行囊準備離京。陸雲一房,現今只剩陸詔一人。衆人原以爲他會有些不快,誰料他竟也毫不在意。在長安重新置辦了一套不大的宅院搬了出來。新宅子位置在靠近外城的朝花巷,遠離西內城權貴聚集一帶。陸詔府中下人不多,杜婉死後,她身邊的下人大都去了杜府。陸詔又藉口守孝,將以前別人贈送的女子散出去不少。唯留下兩個收用過的通房。這般一來,宅子住的倒也寬敞。家中的大小事務,就交由管家夫婦管理。簡單清爽到令人咋舌。
而陸霄離京不久後,陸詔本人也出發去了老家廣陵。他是鐵了心要過繼一個獨生子到亡妻杜婉名下。他此舉十分令人不解。翰林院許多人都認爲他是對亡妻情深意重。見着杜憫時,少不得都提讚了幾句。
杜憫的心情和葉明淨差不多,膈應的很。無奈有苦自知,發作不得。陸詔成功的噁心了兩人一番。
說實話,杜憫對陸詔的這番舉動是十分不解的。陸詔即便是爲了討好葉初陽,做的也過分了。此舉置他的先父陸雲於何地?故而,對陸詔本性的評價又警惕了些。加了個無所不用其極。
葉明淨倒是理解的多些。陸雲本就不是陸詔的親爹。陸詔噁心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便宜死爹以及活着的陸震和剛埋到地裡的陸太夫人。一個人的童年對他的影響是至深的。
就像她永遠會在午夜夢加看見手足無措的嶽晶晶一樣。陸詔心裡也有個無法釋懷的執念,就是他的出生。縱然今日鎧甲遍身,心堅似鐵。也永遠忘不了尋曾經軟弱無依、受盡欺凌的孩童時代。
所以,葉明淨竭盡可能的去教葉初陽和葉融陽計謀。她最怕的,就是他們傻傻呼呼,被人賣了還不自知。這樣她才恍惚穿越了時間,回到童年時代,幫助那個傻呼呼只知練琴,不識世事人情的嶽晶晶。而陸詔,也是一樣。他最不願看見的。是他的兒子也像他童年一樣,受人嘲諷。沒有父親在身邊在呵護與教導。
杜憫教導葉初陽,爲的是天下之勢、是國之儲君,也是爲了陸家仕途的籌碼。之後,纔是在朝夕相處中,生出的師生情誼,如你如子。陸詔教導葉初陽,固然有添加籌碼之意。然卻也是賀他心底的夢,一個他不曾享受過的父愛之夢。這也是她當初選擇陸詔的原因,只有陸詔是渴望父愛而求不得。所以不論將來誰與誰對持,對於葉初陽,他永遠是心軟的那一個。
臨近臘月時分,陸詔帶着一個四歲的小男孩回到了長安。衛七向葉明淨報備。這個孩子,出身陸家一個很遠的旁支。父親在他出生不久後病故了。母親又爲人柔弱,田產就託給了親伯父代管。可惜這家人原本就不富裕,伯父家孩子多,分給他們的糧食越來越少,日子越過越艱難。母親的孃家人見狀,便勸她改嫁。巧舌如簧,說孩子是陸家人,陸家不會不管。這女子本就沒主張,被孃家哥哥攛掇了幾個月,加之日子越來越苦,大嫂不時陰陽怪氣的說話。也就同意了。在他兩歲時改了嫁。父死母改嫁。一個兩歲的孩子,就這麼寄養在了伯父家。雖說他身上還有十畝田產,不算白吃白喝。可人心向來得隴望蜀,伯父一家本就不寬裕。十畝地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若是沒有了二弟,沒有這孩子,田產就是他的。惡念一旦滋生,便止不住的擴大。兩年時間,孩子從原來的尚算健康,變成了黃瘦病弱。陸詔去他家探望時,四歲的孩子長得比三歲還瘦小。穿着髒兮兮的棉襖,嘴脣乾裂。膽怯的躲在門口瞅着人。逢人就問一句話:我爹呢,我爹什麼時候回來?他牢牢的記着生母在幼時善意的欺騙:你爹出遠門了,等你長大就回來看你。
葉明淨對陸詔的心理分析非常正確。似曾相識的遭遇,引得他怒火中燒。一意孤行,棄了另幾個更加年幼的孩子不要。單單選了他。給了那大伯家一些錢財。開了宗祠,在宗中老輩的見證下,正式過繼了這孩子。取名陸增,從此與那家旁支再無關係。
陸增的到來,引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因着是過繼在杜婉名下,再怎麼着,杜憫一家也是要去認個親,表示一下的。杜夫人看了一下陸詔的新宅子。前院清幽,後花園雅緻,古董字畫一應不缺。兩個通房老老實實的待在一個院子裡。平常不出來。陸增配備了奶媽丫鬟,住在陸詔隔壁的院子。蹭有小門相通。家中大小事由管家夫婦操辦。倒也清清爽爽。
認完了親。陸增對着杜憫叫“舅舅”。杜憫心頭感慨幾分。不管怎麼說,杜婉都是沒孩子走的。過繼這麼個兒子給她,也算是在泉下有依。陸詔這一點做的,雖另有心思,卻是實實在在的對得起杜家了。
杜夫人想的比他簡單。孩子的身世他們都知道。陸詔選了這麼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全然是爲着杜婉着想。拉了孩子的手親切到一邊的說話:“好孩子。你還有一個表哥,今兒沒帶他來。趕明兒,去舅母家住兩天,一塊讀書。他也是從小沒兄弟的,見了你一定喜歡。”
陸詔在屋子的另一角,對着杜憫深深的作了個揖:“表哥。我的身上,也流着杜家的血。表哥幼年護持,詔此生不敢忘。”
杜憫沉默良久,道:“姚蒙已經被封爲‘御前司典’。常伴陛下身邊,代爲擬詔。你的人情,我記着了。”
陸詔道:“表哥,我們原本就是一家人。你我在朝堂一體,本就天經地義。”
杜憫輕笑一聲。知道陸詔這是在向他示好。不錯,從政治的角度來看,他也沒必要和陸詔鬧翻。
這對杜家沒好處。只要葉初陽還在,陸詔就有最大的籌碼。而陛下的心思——誰又能知道陛下的心思呢?
“咳咳!”他捂着口輕咳兩聲,取出手絹印了印嘴角。壓下胸中的隱隱泛痛,笑道:“悟遠說的是。我們本就是一家人。”
“表哥說的是。”陸詔微微而笑,眼中有光華閃動。他就知道,朝堂上哪有永遠的敵人。既然聯手可獲得最大的利益,杜憫有什麼理由拒絕?他現在是朝廷官員,不再是士林雅士。
皇家西苑,蓬萊仙島,葉明淨面對着何長英,面色一片肅然:“你再說一遍。”
何長英嘆息着回稟:“老臣上月見到惜之,觀其面相。心血耗盡,恐有不妥。”杜憫的身體,是女帝陛下一再囑咐他要注重的,稍有不對就要回稟。前段時間他外出採藥巡診。昨日剛回來,正巧在街上碰見杜憫,一見就大吃一驚:“陛下。惜之此病,本就該少費心神,將養爲上。”
“朕知道!你上次就說過了。”葉明淨很惱火,“朕已經調整過了。他在上書房講課四天,休息一天。講課時辰從巳時開始,未時初就回去。朕這些時日,也沒問他朝政。就是怕他耗費心神。”自從杜婉死了,她就心心念念擔心着杜憫的身體。滿腦子教師郭嘉、諸葛亮這些過勞死的先輩。就怕他有個不好的。哪裡還敢勞累他?
“這就怪了。”何長英也不解,“惜之的面相,分明就是心血損耗之相。”
葉明淨看了看時間,直接省了廢話,對馮立道:“去宣杜憫過來。”她要當面診脈。
杜憫很快來了,見何長英在,不由苦笑了一個。葉明淨心頭一凜,不好的預感升起:“惜之,你近日氣色不大好。何院使剛好回來,讓他給看看。”
何長英不客氣的抓了他坐到一邊,手一搭脈,臉色劇變:“你——”
“怎麼了?”葉明淨比杜憫本人還緊張。
何長英氣極敗壞,顧不得是在御前,甩了手在聲訓斥:“我教你醫術,就是讓你挾技透支氣血的嗎?你再這樣下去,最多還有一年能活。你到底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