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妃到宣明宮的時候本就晚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足足一覺醒來後,發覺天已經亮了。再看看周圍的擺設有些陌生,頓時大吃一驚。難道她還在宣明宮?
妃位者在宣明宮過夜,屬於名不正言不順,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可以上綱上線的施以處罰。
一個太監帶着幾個宮女走了進來。安妃認出是承慶帝身邊的。那太監見她欲言又止,如同明瞭了心事一般,笑道:“娘娘放心,這裡是側殿。娘娘身體不好,在這兒累倒了。陛下吩咐就不用挪動了。陛下昨晚去了賢妃娘娘處。”
安妃這才鬆了口氣,突然又想起女兒來,忙問:“皇上可有去昭陽宮?”
那太監嘆息一聲,指揮宮女們給安妃穿衣洗漱。退下前回道:“五公主昨晚跪了一整夜,今早各位娘娘還要去皇后娘娘處請安,想必不會有事。”
安妃怔怔的由着那幾個宮女折騰。心中只在唸叨:她的淨兒跪了一整夜,她的淨兒跪了一整夜……
一個梳頭的宮女立時就嚇了一跳:“娘娘,您怎麼啦?”
安妃玉一般平滑的臉上,顆顆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滾落,目光呆滯,就這麼無聲的哭着。
衆宮女不自覺的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等到安妃去昭陽宮請安的時候,門前跪着的那個小小身影已經不見了。白鬍子的左院判鍾若嚴正一腳跨進院門,身後跟了個提藥箱的小姑娘。大約十三四歲的年紀。
正殿裡,薛皇后面無表情的對她道:“你去芳菲殿瞧瞧淨兒吧。有什麼不好的,再來報我。”
安妃謝了恩,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快進殿門的時候,看見剛剛提藥箱的小姑娘正在朝外走,和她碰了個迎面。
“公主怎麼樣了?你幹什麼去?”安妃抓住她就問。
那小姑娘行了個禮:“臣女已經替她擦過藥酒,經脈淤血處也揉散開了。鍾院判正在開藥方。臣女現在要去替一位受傷的宮女治傷,還請娘娘行個方便。”
原來不是去取救命靈藥的。安妃舒了口氣,趕緊側身讓開:“你快去吧。”
小姑娘有些意外的看了她兩眼,微微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
馮立站立在內室門口,見安妃來了,趕緊替她掀了簾子:“安妃娘娘到。”
素潔迎了上來,行了禮後向她彙報:“鍾院判剛寫完藥方,說是不礙事。公主的底子很壯實,每天用藥酒浸泡,去出寒氣就行。平時要注意膝蓋的保暖。公主年紀還小,調養個一年就完全沒事了。”
安妃道:“麻煩素姑姑了。”
素潔嘆了口氣:“奴婢要去吩咐下人置辦藥酒,娘娘自便。”
安妃立刻道:“你忙,你忙。”
嵌白玉的雕花大牀上,葉明淨蒼白的小臉陷在厚厚的錦緞堆裡,閉着眼睛沉沉睡去。眉宇間有着放鬆後的安詳。花雕迎上前見禮,小聲道:“睡着了……”
安妃點點頭,也不出聲,在牀邊坐下,直勾勾的盯着女兒的臉……
葉明淨在大清早得到了薛皇后的鬆口,放心之下,這一覺睡的特別香甜。等醒來的時候,發現有人將手伸進被子,牢牢的握着她的手。一陣陣的熱氣從掌心傳至她的手背。
眼睛一睜開就看見安妃擔憂的臉。
安妃大喜,壓低了聲音:“淨兒,你醒了?餓不餓?有燉好了的燕窩粥,吃一些好不好?”
葉明淨正覺得肚子餓的咕咕叫,點了點頭。
花雕知道她食量向來大,放了個小几在牀上,几上除了粥還有點心和小菜,擺的滿滿當當。
葉明淨喝了兩碗粥,吃了四碟麪食點心,各類小菜一掃而空。休息了片刻後又將剛煎好的藥一飲而盡,擦乾淨嘴含了顆話梅。
安妃見她吃的香,喜的眉開眼笑,心裡的擔憂頓時去了一半。問道:“還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葉明淨搖搖頭:“母妃,我在昭陽宮吃的很好。母妃來看我,我就很開心了。”
安妃摸摸她的手,感受着掌心的薄繭,心頭微酸:“辛苦我兒了。”哪家的女孩兒不是十指纖纖,只有那窮人家的孩子,掌上纔有繭子。
葉明淨笑了:“母妃,淨兒一點都不覺得苦,真的。”
這是一句大實話。她很慶幸自己接受的是皇子式教育。即使是這樣,皇家禮儀也夠她受的了。真要讓她向公主一樣笑不露齒,動不移裙。天天頭上頂着斤把重的首飾,身上穿着層層疊疊的紗衣四處走動,氣都要喘不上來了。更別說公主未來的處境。聽說齊靖的老爹竟然有好幾個小妾,真不知道福壽公主是怎麼想的。
雖然敵人多了些,前途艱難了點。葉明淨還是很滿意目前的生活的。
下午的時候,桔子過來彙報,小桃的傷勢已經穩定,將養兩日就可以移動了。
葉明淨想了想,招了馮立過來,吩咐了幾句。
馮立出了大門,直奔宣明宮。承慶帝正在看奏摺,見他進來了,放下摺子就問:“又有什麼事?”
馮立在袖子裡握了握拳頭,硬着頭皮道:“公主讓小人來請示皇上。可有爲人忠厚老實,腳踏實地,勤奮疼人的適齡未婚男子。婚配宮女小桃。”
承慶帝眼睛立刻瞪的滾圓:“你說什麼?”
馮立抖了抖,索性一發說完:“公主說,女兒有了難辦的事,就該找父親幫忙。還請父皇幫她一幫。”
承慶帝氣的鬍子直抖,狠狠的將奏摺甩到桌上:“幫忙?朕是媒婆嗎?”
譚啓別過臉,馮立恨不得把身體縮到最小。
承慶帝胸脯起伏了兩下,站起身喝道:“走去看看那個不孝女”
薛皇后聽說皇上來了,連忙迎出大門,陪着他一起去了側殿。
安妃給兩位頂頭上司行禮,老老實實的站去了牆邊。
葉明淨暗暗嘆了口氣,一臉委屈的看向承慶帝,抿着脣不作聲。
承慶帝虎着臉:“怎麼?啞巴了?你不是挺能的嘛?”
薛皇后咬着牙,陪着笑臉道:“淨兒年紀小,心善。皇上不要太苛責她了。”
承慶帝等的就是她這句話,臉色和緩了一些。繼續訓斥:“一個宮女,不好趕出去就是了,鬧成這個樣子,像什麼?算了,事到如今你既然以千金之軀替她受了罰,她的命就是你的了。說吧,有什麼打算?還留在宮裡嗎?”
葉明淨怯生生的看了皇后一眼,小聲道:“女兒想,她既然有了這心思,乾脆就配了人算了。只是不是該給誰纔好。”
承慶帝道:“這些事情,你日後也要學起來。東苑有些產業是內務府名下,直屬皇家的。裡頭倒是有不少皇家家奴。過兩天,我讓內務府的管事把人選報給你,你自個兒挑吧。”
葉明淨心中暗喜,面上一副感激之姿:“多謝父皇,淨兒讓父皇和母后操心了。”
承慶帝道:“知道麻煩了你母后,就好好和她陪個不是。沒見過你這麼能鬧騰的孩子。”
於是葉明淨作勢要下牀磕頭,薛皇后趕緊阻攔,演了一出母女盡歡的大戲。
衆人表演完畢,各自迴歸。承慶帝今天歇在了昭陽宮,算是安慰一下皇后。安妃回長春宮做鞋子。她的女兒閒聊時說了,最近鞋子耗費的特別多。穿來穿去還是千層底的布靴最跟腳。於是安妃決定回去好好努力研究,爭取做出最舒適的鞋子。
第二天一早,薛皇后帶着幾個品級高的宮妃來看她,很慈愛的叮囑了幾句。葉明淨看着她春意盎然的眉梢,心想,父皇大人昨晚算不算是賣身補償呢?
她果然是個不孝女。
齊靖和薛凝之也來探過一次病,並且帶來了孫承和和江涵的問候。送了幾本新出的雜文遊記當禮物,給她平日消遣。
葉明淨欣喜的接過道謝:“……就屬你們的東西最合我心意了。這兩天收的全是補品和藥材,連兩百年的老山參都出來了,嚇我一跳。”
正說着,花雕過來:“公主,該泡藥酒了。”
齊靖道:“是了,我一來就看見院子裡那個酒缸了,放三個你都不成問題。那裡頭都是酒?”
葉明淨皺皺鼻子:“可不是。你沒見那天藥材來的時候。成捆成捆的往院子裡搬,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要開藥材店呢。”
薛凝之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鍾家治風溼是一絕,好多外鄉人慕名來京裡找他們治療呢。藥材都是論捆的抓,各項配比不一樣。每個病患的藥酒也各不相同。”
葉明淨笑道:“原來他家治這個是絕活,怪不得要在京城呢。這膝蓋上生風寒,還有哪兒比的上京裡?”
三人哈哈大笑。
一個小姑娘揹着藥箱走了進來,指揮着兩個粗使太監擡進來一個半腿高的圓缸。缸裡是滿滿的藥酒,花雕和桔子替葉明淨脫掉鞋襪,捲起褲腳,兩條白生生的小腿就浸到了那缸裡。
齊靖略微有些不自在,薛凝之也一樣。葉明淨雖然自認爲露兩條腿不算什麼,況且她只有十一歲。不過經過上次茶樓事件後,她對這些倒也多了些注意。見那兩人不自在,立刻就岔開話題,指着那小姑娘道:“你們猜,她是誰?”
齊靖看了看,道:“你既讓我們猜了,就一定不是普通的司藥。”
薛凝之想了想:“眉宇間倒是和鍾院判有些像。”
葉明淨“撲哧”一笑:“還是凝之表哥猜的準。”
那小姑娘落落大方的福了福:“臣女鍾秀兒,見過兩位公子。”
薛凝之“啊”了一聲,拱手彎腰:“原來是鍾院判的孫女,鍾姑娘,凝之失禮了。”
齊靖也作了個揖:“實在是我等眼拙。”
葉明淨道:“小桃的傷,多虧了秀兒。秀兒四歲就開始背《湯頭歌》,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坐堂當大夫。”
齊靖奇道:“那你怎麼到宮裡來了?”
鍾秀兒道:“外頭見識的機會少,那些病人都不放心我給他們看病。爺爺說,宮裡宮女多,經常可以見識到各種病例。我就來這兒當了藥童。”——
唉……這個算昨天的二更。某瞳再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