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葉明淨脫了外面的袍服,對陸詔道:“左邊的簾子後面有一個浴房。你可以去那裡洗浴。偏殿外有人值守,要熱水喚一聲就行。朕睡在裡隔間,你就在外間這裡睡。”
陸詔看看他現在身處的這間偏殿外間,牆角處擺着一張大尺寸的架子牀。深紅色的帳曼上繡着隨風飄拂的迎春花,四角垂掛着雲錦香囊,杏黃色的流蘇繫着銀鈴垂下。賬外是白玉雕成的鳳形掛鉤,內裡另有一層半透明的紅色紗幔。此時賬幔卷拂,紗幔低垂。透過輕紗可以看見裡面鋪設着鵝黃色的牀褥,繡着粉色海棠的迎枕,以及整整齊齊堆在角落裡的錦被。被褥和枕頭都是雙人份。
他的臉微微泛紅:“澹寧怎麼還去裡面?”
葉明淨怔了怔,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別過臉:“小日子剛走的那幾天其實是不受孕的。真正的受孕日是兩次小日子間隔時的中間七八天。悟遠這些天還需清心寡慾方好。”
陸詔的臉更紅了:“澹寧如何知道。太醫院的御醫都不曾說過此等言論。”
葉明淨嘆了口氣:“相信我。我比你更想一次性成功。我不會拿這件事開玩笑。所以才特意安排了在裡隔間就寢。你放心好了。我即答應了,便是一言九鼎。”
陸詔凝視了她一會兒,垂下頭:“也好。”
天色初明,晨光乍現。王安園幾乎是一夜未眠。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會兒。感覺剛合上眼,天就亮了。
還是綠桔帶人過來給他送了早膳。轉告了最新旨意:“陛下說,事情還未考慮好。王世子今日便回去吧。”
事情還未考慮好,字面上的意思應該是說對那十幾個男人的處置。王安園卻無法平定自己的思緒。單單隻爲了這麼點事,有必要把自己留在宮裡住宿整晚嗎?
如果說,‘事情還未考慮好’這句話,是另一層意思呢?
王安園只覺得自己的心又‘砰砰’的跳了起來。他不想多想,卻又忍不住多想。
於是,就這麼一臉複雜、兩眼微紅的頹然之態,走進了自家的府邸大門。
昨夜有旨意留宿宮中後,早有跟隨在身邊的小廝回府通報過。故而,見他一大早從外面回來。看門的家人也沒驚訝。只是看他的目光透着幾分說不出來的詭異。
“世子。公爺讓您一回來就去書房回話。”早已等在門房的管家躬着身給他行禮。
“知道了。”王安園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正想和父親說說。
茂國公王綰同樣以一種詭異的眼神,打量兒子的黑眼圈和微微浮腫的眼頰。平靜的問:“昨夜宿在在武英殿?”
“是。”王安園回答。
王綰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臉:“可有何異常?”
王安園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自己的胡思亂想,怔了一下:“沒有異常。”
王綰將他的那絲仲怔收入眼底,掃視過他的眼角眉梢:“陛下宣你入宮是爲何事?”
王安園道:“陛下問了我些京中待選男子的事。說是要考慮考慮如何處置。”
“那陛下可有說如何處置了?”
“沒有。”這個答案一說,王安園自己都覺得欠抽。昨天未時入宮,今日卯末回府。就爲這一件沒頭沒尾的事。換了問話人是他,他也不信。
可事實就是如此。他喪氣了臉:“父親。兒子知道您在想什麼。兒子可以告訴你,真沒有。我就是在武英殿的偏殿睡了一宿。僅此而已。”
王綰啞然,半晌後拿過一面銅鏡遞給他:“你自己看看。”
鏡中映出一張憔悴的臉。血絲微泛,浮腫略顯。皮膚中透着一絲灰黃。
“我,我昨晚沒睡好。”他吞吞吐吐的解釋,“在宮裡,心裡緊張。”
王綰沉默半晌,出聲道:“大郎,若真的什麼都沒有。你只管理直氣壯便是。”
王安園幡然醒悟:“對。對父親,我回去洗個澡,補眠兩個時辰就好了。”
他腳步匆匆的回了內院。王綰凝視他的背影,無語。
茂國公世子昨夜在宮中留宿的事,很快傳遍了上流社會。明面上,大家不好公開議論。私下裡,卻很是興奮的推演了一把。
結果當天下午申時,宮中又傳來一個勁爆的消息。
女帝陛下宣景鄉侯世子齊靖進宮。
齊靖吧,那是老進宮的人了。人家管着內務府呢。一個月三十天,他總有二十天要進宮的。
可今天這個時候,也巧了些。由不得人不浮想聯翩啊。
京中關注此事的人沒有失望。景鄉侯世子一直到天黑了都沒有回府。然後,便有小廝去景鄉侯府報訊,世子今夜留宿武英殿。
景鄉侯齊績‘騰’的就站了起來:“什麼”眼睛凸的老大,“讓他留宿這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的。”出聲喝止的是福壽公主,“不過是留宿武英殿。先皇在世時,留宿宮中的臣子多了。你慌什麼?”
“那能一樣嗎?”齊績大急,“公主啊,有些事你不知道。聽說王綰家的那個小子,今早回府時,人都被吸乾了……”
“呸”福壽公主氣的臉漲的通紅,指尖發抖:“你給我閉嘴你們男人就會想這些齷齪別以爲我不知道那些待選的男子在外面胡說些什麼你給我小心着些那位可是把薛恪、劉家都殺光抄光的主兒”
齊績訕訕然:“我這不是擔心兒子麼。”
福壽公主冷笑:“怪道下人們會嘮叨些不三不四的話,弄的媳婦兒成天疑神疑鬼的。原來源頭在你這兒你少操些心吧”
齊績嘟囔了幾句,覺着沒趣,甩着袖子去了書房。
福壽公主嘆了口氣。喝退了下人,對着連喜苦笑:“女人家想做點兒事,何其艱難。”
連喜安慰她:“等過兩年,娶了皇后,陛下生了嫡子就好了。”
“皇后。”福壽公主長嘆,“只看京中那些混賬,這皇后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呢。”
齊靖端坐在武英殿的偏殿中,面前的桌案上擺着滿滿的菜餚。
葉明淨坐在他對面:“今晚委屈表哥了。”
齊靖淡淡一笑:“陛下,你可是在計劃着什麼?茂國公世子今日回府後,京中頗多流言。”
葉明淨淺淺一笑,鼻中微酸:“還是表哥知道我。我,我確有謀劃。”
齊靖目色恬淡:“陛下可是想在羣臣面前做出,做出荒唐的表象?”
葉明淨眼眶微熱,強笑道:“表哥說的沒錯。我這次要損害表哥清譽了。”
齊靖凝望着她,目露心痛:“爲什麼?爲什麼要如此糟蹋自己的聲譽?”他可以想象,明日一早,京中的傳聞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顆淚水滾落,滴在案角。再有一滴。點點濺落,氤氳出淺淺的水漬。葉明淨無聲的流淚。
齊靖只覺心痛如絞,忍不住抓住她擱在案上的手臂:“爲什麼?到底爲什麼?你遇上什麼難事了?告訴我”
葉明淨擡頭,淚水清洗過的瞳孔清晰明亮:“表哥,你過得幸福嗎?”
齊靖怔住,良久後才道:“還好吧,和大家一樣。”
“表哥。”葉明淨悽然一笑,“當日我未曾收下你的心意,你可恨我?”
齊靖愣了愣,目光柔軟:“淨兒,我怎麼可能恨你?況且,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爲何那般。”他落寞的一笑,“少時在上書房,日日相見,談古論今,言笑晏晏。總以爲自己來日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不求封王拜相,總也能千古留名。可現在我才知道,少時的想法有多天真。淨兒,我知道你很難。想要我做什麼,只管說來。”
葉明淨微笑:“無他,表哥。但凡有人問起今晚。你照實說便好。我們之間本就清清白白。日後若有變故,還請表哥相信我,支持我。”
齊靖也微笑:“那是一定的,我的陛下。”
回到梧桐宮偏殿。陸詔一身淺青色長衫,正坐在燭火下翻看着瓦剌和韃靼的資料,部落風俗,大小頭領,汗王,左右相王……
見她進來了,笑着起身相迎:“今日倒是回來的晚……”話說半句,突然停住,怔怔的看着她泛紅的眼角。
這是哭過了。他心下微沉。看來齊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很不一般。
葉明淨沒遮掩自己紅腫的眼角。她和陸詔到了這個地步,有些情緒也沒必要藏着。
“你看到哪裡了?”她翻了翻桌上的資料,這是今天早上給他的。
陸詔從善如流的順勢談論:“剛看到瓦剌首領突不花爾模,他想稱汗。瓦剌九大部落。除了他自己的,只有四個同意了,還有四個不答應。”
葉明淨也看過這些,當下接道:“那四個同意的部落,是因爲突不花爾模封了兩個部落的首領爲左右相王,另兩個稍稍小一些的部落首領爲左右山瞻王。”
“是。”陸詔笑道,“相王的意思就是當丞相的王。真正的全稱是左丞相王、右丞相王。即是丞相又是王,權利大的很那。”
葉明淨搖搖頭:“不過是個稱呼罷了。瓦剌的政體還是部落聯盟制。突不花爾模只是其中一個最大部落的首領。那四個王手底下的部落民衆都只聽自家頭領的。他想要聯合發兵,必須那四人都同意才行。”
陸詔面色凝重:“瓦剌的這五個部族,位置都偏西。聯盟起來,是爲了可以大規模騷擾我涼州邊境。而給他們提出這個主意的,是韃靼的汗王米利達。”
二更,雖然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