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淨走出百花坊的小廳後,廳內的氣氛就有些異常。官員們不自覺的將目光投向周定鈞,周定鈞不動聲色的慢慢啜着杯中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廳內的氣氛霎時間就緩和了些。音樂和歌舞再度響起。席上的衆人開始竊竊私語。
馮滌和賀退思雙雙走到頂頭上司身邊,坐下後低聲詢問:“大人,林珂怎麼說?”
周定鈞放下酒杯,輕聲道:“太女殿下今天的反應你們也看見了。她對今天送上來的東西不滿意。”
馮滌愣了愣:“她想要什麼?”
周定鈞看了看兩位手下,道:“這事你們就別再管了。太女的胃口太大,我等拼着被皇上訓斥兩句也就算了。”
“胃口大?”賀退思露出奇特的表情,“有多大?”
周定鈞意味深長的看了他們一眼:“不是錢的問題。想想那個銅匭。老夫言盡於此。先走了。”
他揮揮袖子離開了。馮滌與賀退思面面相覷,神色驚疑不定。
官做到他們這個份上,自然都明白。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是極麻煩的問題。那個銅匭就是太女的千里耳,民間的動靜,她就算一時不知道,日後也總會知道。這便比都察院還要厲害了。照這樣說來,太女的胃口是想吃掉他們這批官員?
馮滌不敢置信的問賀退思:“太女今年只有十三吧?”
賀退思沉聲點頭:“她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就爲這點兒把柄,京裡沒人會願意搭上自己。”
馮滌想了一會兒,猶豫的道:“那案子……可是黃大人胞弟府上的事。”
賀退思嘆了口氣:“黃大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寧死也不會受此轄制的。”
馮滌也嘆了口氣:“也只能這麼着了。”
葉明淨和林珂談完了後,便各自分道而歸。回到皇宮後,她沒有去東宮,而是直接去了宣明宮。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有夜生活。參照上輩子的經驗,女孩子第一次晚歸,家裡的父母都會留門等待的。
承慶帝還沒有就寢。也沒去某個妃子處。他洗過了澡,穿着一件單衫,半躺在涼榻,身上蓋了一條薄絲毯。就着燭臺的燈火拿着一本書在看。
譚啓站在門外向遠處眺望,見着葉明淨一行人朝這邊走了過來,臉上露出微笑:“殿下回來了。可是來請安的?陛下還沒睡呢。”
葉明淨笑道:“麻煩譚公公了。”客氣的朝他笑了笑。留下身後的人獨自走進內室。
上輩子她和同事外出吃飯,夜暮晚歸。父母見到她回來就是這樣一副關切的笑臉。沒想到這輩子竟然會變成父親和太監。不過譚啓臉上的欣慰笑意倒是由衷而發。想到對於父皇來說,陪着他時間最久的,不是薛皇后、不是葉明淨、也不是朝臣們。而是這位總管太監譚啓。這一切就又是那樣的理所當然了。
說起來,除了譚啓應該還有一位羅睺也是長年陪着父皇纔是。只是她從來就沒見過。隱藏的還真夠好的。
承慶帝早就聽見了外間的對話,眼睛還是盯着手中的書不動。耳朵卻在聆聽那細微的動靜。
千層底布靴的腳步聲幾不可聞,淡淡的酒香混合着薰香由遠及近。少女柔軟的身體帶着香風湊到了他身前:“父皇,我回來了。”
承慶帝這才放下書,轉過頭鼻翼微動:“喝酒了?”
“就一點點果酒。”葉明淨嬌憨跪坐在地上,將頭靠上涼榻,“父皇,我今晚吃了海鮮。味道可鮮了。”
“小心鬧肚子。”承慶帝仔細的看了看她的臉色,問道:“就吃了海鮮?”
葉明淨嘻嘻一笑:“還看了歌舞。就那麼回事。”
“海鮮、歌舞?”承慶帝咀嚼着她的話,似笑非笑:“真的就這些。朕卻不信。那些人會一點真傢伙都不露。”
葉明淨嘆了口氣:“好吧。就知道瞞不過父皇。他們是送禮了,不是金銀、不是古玩、不是奇珍。而是送了最糟糕的一種。先是弄了一個娘娘腔的壞脾氣琴師。接着是兩個半大的雙胞胎男孩。父皇,爲什麼他們選擇這一種,我看上去很,很……好色嗎?”她將“飢渴”二字換成了“好色”。
承慶帝怒容漸起,目中寒光閃過:“他們的膽子果然大。朕還以爲他們會有些分寸,沒想到……哼”
葉明淨怕他氣壞了身體,引起高血壓,趕緊道:“父皇,那些人我看着就很厭惡,一點兒男子氣概都沒有。我不會上當的。”
承慶帝搖頭:“這裡面的厲害你不知道。若是送你珍奇異寶倒也罷了,再怎麼樣也是個死物。最怕的就是這些活人。那些地方的人,想來也不敢碰你。他們打的,是你對那些人上心的主意。上了心,就有了牽掛。一來二去就能攀上交情。是了,你平時生活極有規律。即使是入主東宮,也沒有片刻放縱的時候。他們找不到弱點。送禮講究送到點子上,你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幫着自己的侍女對抗皇后,護着她嫁了人。他們以此推論,判斷你應是重情之人,這纔出了這一招。”
葉明淨嘟嘴:“他們也太小看我了。這都找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人。”
承慶帝聽了她的埋怨,倒是轉移了注意:“怎麼,那幾人不好看?”
葉明淨老老實實的道:“好看,但是少了男兒的氣概。我看不上眼。”
承慶帝微微一笑:“淨兒長大了……”無限感慨的嘆息,“女子十五及笄。朕原想着還可以過兩年再說。現在看來,有些事是該操辦起來了。不然被別人搶了先就麻煩了。”
他的話葉明淨聽不明白:“父皇……”
承慶帝卻不解釋,又問:“那件案子你打算如何辦?”
葉明淨見父皇大人如此神情就知道問不出什麼了。只得也跟着轉換話題:“公事公辦,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者自然要償命。”
承慶帝沉吟了片刻:“朕原以爲你會賣他們個人情。先攀上交情。你這樣一來,在文臣中的名聲就會不仁慈。日後再想親近他們就難了。”
葉明淨道:“那又如何?難道還要我看着他們的臉色辦事不成?明明是他們收受賄賂、草菅人命。是他們沒理。”
承慶帝嘆了口氣:“天下間的事,不是這麼黑白分明的。罷了,你先試試手吧。朕也不能一開始就護着你。”摸了摸她的頭:“回去吧。洗個澡早些休息。你最不喜薰香,又怕熱。沾了這一身汗味和香味很不舒服吧。快回去吧。”
葉明淨見他露出了疲態,只得嚥下一肚子的反駁,乖乖行了禮退下。
東宮一行人離開後,承慶帝喚譚啓進來,不辯喜怒的道:“明日記得把殷道長請過來。”
譚啓低聲應諾。
第二天,葉明淨上完了上書房的課程。於下午時分來到大理寺。
於光愷今早已經和周定鈞碰過面了,知道了他們的決定。見葉明淨來後,便公事公辦的將查到的案情,收集的證據,以及準備派去山東的人都向她彙報了一遍。
葉明淨見事情辦的規規矩矩,也就沒多話。只說了些會繼續關注案情,希望於大人能秉公辦理之類的場面話。
於光愷在審理會試舞弊案的時候,和她有過一些交情。加之這些年來葉明淨這位儲君從不惹事生非。心頭便起了幾分愛才之心。在正事談完後吞吞吐吐的道:“殿下。臣聽聞殿下對昨日去百花坊赴宴的臣子們有些看法。殿下,臣以爲。臣子們讀聖人學說,行君子之事。殿下的心思只怕很難完成。”
葉明淨很詫異他能說這樣一番話。在她眼裡,於光愷一向是個不偏不倚的中庸之臣。這次竟然向她勸諫?
於是她很認真的回答道:“聖人學說可叫人貪污受賄?君子行事可是枉顧人命,黑白顛倒?自身本就持身不正,還好意思說是君子嗎?”
於光愷嘆道:“水至清則無魚。殿下,人無完人。”
葉明淨道:“然,只是是否水再混也容不得孤插手?”
於光愷澀然,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殿下,收服臣子是要用心,而不是用手段。”
葉明淨點頭:“於大人所言極是。孤受教了。”隨後離去。
於光愷嘆了口氣。看太女的口氣,是打算和文官們死磕上了。剛過易折,殿下還是太年輕了。只怕這件事一了,大部分的朝臣都會站到她的對立面。日後她要如何應對呢?此消彼長,太女和文臣如此對立,最終得益的只能是勳貴。
三日後,大理寺少卿葛涵離開京城,微服前往濟南府。
葛涵到了濟南後,很快有如神助。找到了那位路邊接到秀才娘子求救的女子。摸清了案情底細。再後來,他露出真實身份,提審了關押在大牢內的秀才娘子和客棧老闆。之後又去了秀才家鄉。查找了一系列確鑿的證據。將其全部帶回大理寺結案。
黃夫人的本家侄子殺人償命,判秋後問斬。幾個助紂爲虐的家奴有的流放做苦役、有的被殺頭。黃家縱奴行兇,還行賄官員。被判服役。後由罰鉅額銀兩抵債了事。並且其三代子孫不得參加科考。推官原青、通判等直接冤案製造者,丟官罷職。白身返鄉。濟南府知府以及刑部相關人員監察不力,統統降職。被打發去了無關緊要的衙門。秀才娘子和客棧老闆無罪釋放。
案情落幕後。方敬嘆了口氣,對董學成道:“事情怎麼會弄成這樣呢?這下勳貴們的好時候要來了。”
一更,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