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淨繼續看手中的材料,在一邊的空白紙上不時寫寫畫畫的記錄。葉初陽奮力揪着母親的衣襟扭來扭去,一轉頭看見了在一邊磨墨的馮立。小嘴一咧,露出討好的笑。粉紅色光溜溜的牙齦露了出來,晶瑩的口水迅速彙集,滴滴答答的匯成一條線,帶着粘稠的質感慢慢滴落。
馮立眼疾手快的從一旁的藤籃裡抄出一片軟軟的方形小布巾,左手一動。葉初陽滴到一半的口水就被擦去了。馮立將溼嗒嗒的小布巾放進另一個空藤籃。右手繼續紋絲不動的磨墨。眉頭都沒動一下。
葉初陽笑的更歡了,嘴裡發出“嗯、嗯”的聲音。大大的杏眼水汪汪的盯着馮立的手,目不轉睛。
正在這時,宮人傳話,姚皇后來了。
葉明淨挑挑眉。小築子從她做月子起,就天天過來報道。宮裡的人都說皇后性情好,和陛下恩愛。其實吧,這人應該是悶的無聊了。天天來逗孩子玩的。
果然,姚善予進來後就直勾勾的盯着搖籃看。然後才發現孩子在她胸前。訕訕而笑:“陛下辛苦了。臣來帶早早吧。”
葉明淨笑笑,將孩子解下來。綠桔換了兩根長帶子,給姚善予綁好。姚善予樂呵呵的將孩子連同包裹揣在懷裡。
葉初陽更加興奮,“啊,啊”的叫個不停。
姚善予會意,對着他道:“好,好。父後這就帶你去花園玩兒。咱們去見兩位皇祖母好不好?”
這是從百日宴後新添的每天放風活動。葉初陽喜歡的要命。他生的時間好,現在是六月,西苑中處處有美景。天氣炎熱不怕他着涼。尿溼了也方便換衣服。故而每天的室外活動很多。
綠桔算算時間,道:“皇后殿下,最多兩個時辰,小殿下就該吃奶了。”
姚善予頻頻點頭:“本卿知道。到時候就送回來。”邁開腿就要出發。身後的宮女太監們,拿尿布的、捧便盆的、拿衣服的、拿藤籃的、拿橄欖油的、拿驅蟲花露的,零零種種跟了一大堆。
葉明淨看了看,覺着沒什麼差的了,才點頭放行。又補充:“不可以給他吃任何食物。蜜水都不可以,知道嗎?”
就知道她規矩大,也不怕虧着孩子。姚善予悻悻的點頭:“知道了。”
葉初陽歡喜的兩腿直蹬,笑的口水洶涌而落。
姚善予開心的親他一口:“早早真聰明。知道要出去玩了是不是?”
葉明淨無語,這天天逛花園的陣仗都有十來天了。正常智力的孩子都會形成條件反射的好不好?她生的是人,又不是狗。這點兒智慧有什麼可值得誇耀的。
說真的,她一點兒沒覺得葉初陽有多特別,頂多就是性情活潑,不喜哭鬧,身體結實。可爲什麼這宮裡的人,個個都覺着他聰明到了天上地下、舉世無雙的地步呢?
姚善予腳步帶風的出門了。綠桔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花雕和素潔忙不迭的跟在遮陽大華蓋後面也走了。美其名曰,一同去給太后娘娘請安。
葉初陽的粉絲,出乎意料的多。
杜憫在翰林院中任職數日,每天都能接觸到大量的時政。他是狀元,才學高,又會做人。唯一的缺點是身體不大好。時常要吃藥。故而,翰林院中的同一屆進士們,包括一甲的另兩位對他都沒有什麼嫉妒之心。
就這體格?說不定熬個幾年就受不住要辭官回家了。就算熬的下去,也只能在清閒的衙門待着。和他們的競爭完全不在一處。
同僚們惋惜他身體的同時,心頭也是異樣的輕鬆。天下的好事總不能讓一個人都佔了是不是?
葉明淨卻是特別注意了一下此人。杜憫出仕的目的她是知道了。且不論這人是否有自己的政治理想,爲着家族後代鋪路這一條總是不會錯的。杜忱這次又落第了。陸詔那裡有了變數。杜憫在朝堂上絕不可能無爲而治,只是不知他會投向哪一派?
京中,杜家宅邸。杜憫和妻子在正房說話。他身體不好,杜歸夫妻倆便遣了兒媳耿氏來京照顧長子。只留了一歲多的嫡長孫並兩個孫女在家中替父母盡孝。
耿氏來了京中,自然要時常去東陽侯府探望小姑的。這一來二去的,陸詔和杜婉之間的那點兒事,也就整明白了。
“說起來,真不是什麼大事。”她遣了身邊的管事媽媽去門外守着,推心置腹的對着丈夫道:“妹妹壓根就沒想着要映霞的命。只是之前和奶孃說話時提起有人家這麼做過。妹妹那般心善的人,怎麼會對着從小服侍大的人起歪念?若真有這心思,也不必拼着那破敗的身子再懷上孩子。”要她說,這純粹是治家不嚴謹惹的禍。但凡門房嚴密些,哪裡就鬧成這樣了?
杜憫點頭:“我也是覺着這裡頭奇怪。真要想留子去母,小妹又何必在那種時候懷了孩子?可若是小妹不想,映霞又是如何認定了她會送命的?我懷疑是候府裡有人想一箭雙鵰。不欲悟遠有嫡子。”
耿氏大吃一驚:“怎麼會這樣?這又關候府什麼事?”
杜憫道:“按說悟遠的父親纔是當年的候府嫡長子,若是他活着,這爵位該是他的,再傳給悟遠。怎麼也輪不到現在的東陽侯來坐。而現今悟遠得了聖上看重,難保將來不會對爵位又起心思。若是聖上下旨東陽侯府的爵位改由悟遠繼承,東陽侯也只能受着。”
耿氏只覺心驚肉跳,情不自禁的壓低了聲音:“這,這可是真的?表弟他,他想奪回爵位?”
“難說。”杜憫皺起眉頭,“他近來的行事有些怪。陛下要密查暗訪民情,怎麼也輪不到他。即便是看重了他,以他求穩妥的性情,怎麼也該拒絕了。或是出工不出力纔是。怎麼到是全心全力的去辦事了?這一來,他日後就只有走孤臣的路子。平白無故的,悟遠怎麼會讓自己陷於如此被動之地步?”
所以,他思來想去,也只有候府爵位值得陸詔這般去拼了。再聯想到小妹子嗣上的不旺,以及那懷孕通房的一屍兩命。答案豁然而出。
耿氏則是完全信服了自家夫君的分析。喟然嘆道:“表弟這又是何苦。命中無緣何必強求。好好和妹妹過日子不好麼。偏弄成這樣……唉”
杜憫不置可否:“這到底是悟遠的家事。他想奪回自個兒原本之物,也沒什麼不對。”
耿氏擦擦眼睛:“那妹妹現在怎麼辦?聽太醫說,她這身子,只怕是再難有了。”
“不急。”杜憫道,“這事等悟遠回來看他怎麼說。我們雖是孃家人,卻也幫不了婉兒一輩子,她終究要和悟遠過下去。這事,還得他們夫妻倆共同拿主意纔好。”
耿氏用力點頭:“說的是。再怎麼也是結髮夫妻。還是得兩人商量着來。”
她其實是很看不上小姑子治家的手段的。不,她這位小姑子,壓根就不會治家。不是說她不能幹,而是爲人太天真了些。別的不說,連個貼身丫頭都沒拿捏住。真真是被婆婆給寵壞了。幸好她的兩個女兒不是這般。自個兒不中用,就是找了天下第一能幹的夫君,也終有被嫌棄的一天。
她在這裡琢磨杜婉的人生,並延伸到自家女兒身上,以爲警戒。杜憫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陸詔最近幾個月寫給他的信,有些怪。
言詞和語氣都和以往差不多,可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比如十月間收到的那一封。信裡有幾句關心他的話,說天氣冷了,大哥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
每年冬季,他都會由於寒氣入侵鼻喉而引起咳喘。身體養的好不好,端看這一冬咳的重不重。照理說,陸詔提到天氣冷了,希望他保重身體。怎麼也得添一筆說說咳喘的事吧。可偏偏信裡就沒有。諸如此類的小小違和處還有很多。
杜憫可以判斷,這信,不是陸詔本人寫的。
但一定是經過了他的授意。否則不會語氣和筆跡都那麼像。一些家常小事也不會在信中被提及。
可陸詔爲什麼這麼做呢?
他在做什麼?忙的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了?既然沒有,不寫也就是了。又爲什麼一連半年都着人代筆冒充?還是從大夏各地委託驛站或者商隊寄送過來的。
他到底在女帝手上接了什麼任務?
茫茫草原上,雄鷹飛過碧藍的長空。從空中俯視,有一隊宛如長蛇般的隊伍正在前行。隊伍中間的車馬上,豎着一面大旗。上面畫着翰雅朵部落的圖騰。
隊伍中部,達達忽兒騎着裝飾着金色馬鞍的高頭大馬。洋洋得意的對着身邊的一位年輕的漢人男子道:“莫桑朵部落的位置好,在咱們四個的中間。每次我們東部四部族聚會,都是在他家的地盤上。”
陸詔微微而笑:“是的頭人。我也聽說過。最靠近東邊韃靼人地盤的部落是忽金朵,最北邊、草場在最寒冷地帶的部落是羅布朵。最靠近西邊五部族的是咱們翰雅朵,中間位置的就是這莫桑朵了。” щщщ ¸тt kΛn ¸C〇
達達忽兒哈哈大笑,顯然對他那一句“咱們翰雅朵”很滿意。笑道:“格力郎,說的好你現在就是我們翰雅朵的人。這次聚會,如果我能當上東部四部族的聯盟頭人,我就送一個羅布朵族的女人給你做妻子。你可知道,草原上最美麗的姑娘就出自羅布朵部落。韃靼的汗王米利達,他最寵愛的一位妃子就是羅布朵族的女人。”
二更在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