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立對於給陸詔停藥一事很不理解。不過他是下屬,對上司的決定不容置喙。計都也一樣是下屬,他得知消息後踟躕了很久,終於還是破壞規矩的問了:“聽說陛下命令衛七停了藥?”
葉明淨放下手裡的書,笑道:“是有這麼回事。”
計都臉色一正:“若是他房中有人懷孕……”
“不會的。”葉明淨打斷他的擔憂,“剛死了祖母又死了妻子,和早早相處還漸入佳境。陸詔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做傻事?就是萬一有,他也會自己解決的。”
計都每當聽見“陸詔聰明”這四個字,心裡就很不舒服。此刻,他不愉到了極點,面色極黑。
葉明淨大笑着拋下書,頭埋在案上笑的肩膀直抖。計都的臉色更黑了,僵硬的道:“屬下先退下了。”扭身就要走。
“等等。”葉明淨叫住他,“過來。”
計都朝前挪了幾步。
葉明淨一把拽過他,兩隻手摟住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他的耳邊,輕聲問:“生氣了?”
細微的氣流拂過耳膜,帶來嗡嗡的聲響。計都忍住耳畔的瘙癢,僵着臉回答:“屬下不敢。”
葉明淨笑的幾乎要喘不過氣,身體完全埋在他的懷裡,縮成一團。笑了一會兒,她仰起臉,道:“陸詔的妻子死了。你說,我和她像不像?”
“誰?”計都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你說誰?陸詔的妻子?”
“對啊。”葉明淨又往他懷裡縮了縮,認真的問:“我和杜婉像嗎?”
計都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伸手去摸她的額頭,發現溫度正常。纔不可思議的道:“陛下開什麼玩笑。杜婉連您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真的?”葉明淨又是一陣咯咯的笑。笑完了,一本正經的道:“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我和杜婉差不多,所愛非人,被丈夫拋棄,無子無女,年紀輕輕的就命喪黃泉。”
“那是噩夢。”計都堅定的回答,“那只是個夢,不是真的。”
葉明淨淡淡而笑:“是啊,那是夢。不是真的。”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下來。計都大驚失色:“陛下,你怎麼了?”
淚水洗刷過她的眼睛,瞳孔變的清澈明亮,葉明淨展開一個純美的笑容:“計都,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請告訴我。不用隱瞞。”
計都頓時驚怒:“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葉明淨微笑着嘆息:“永遠有多遠?太久了。我不奢求那麼多。只要在你還願意的時候一心對我就好。如果不願意,就……”話未說完,嘴脣就被堵上了。
親吻了很久,兩人才分開,計都用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淚痕:“別怕,我在這裡。”
平復了心情的葉明淨,很快將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十一月,有意參加測考的各家女子都將名單報了上來。人數不多。主要是葉明淨在詔書裡說了,凡是擔任“御前司典”的女子,與男子官員一樣,每日需早出晚歸上工。節假日休息比照一般六品官員。成親有婚假,婚假結束後,依舊得來上班。唯一不同於男子六品官的,是有產假。懷孕初期三個月,臨產期一個月,以及產後四個月。但是,只能在擔任“御前司典”滿五年後,纔可以懷孕。如若提前,按欺君之罪處理。
這個前提一放,來報名的女子就少了。其間有不少是寡婦,還有些是不受丈夫重視,家中小妾成羣的已婚無子婦人。未婚女子唯有一個。便是姚蒙。
“好”葉明淨拍案而起,“所謂女子當如是。”她不由思索,若考試下來這些女子的才華都不錯,完全可以再備一兩個處理文書的秘書助理。於她是無所謂。對這些女子就是另一番天地了。不過她也不是做慈善事業的,若這些女子才學能力不夠,那也沒有辦法。
想好後,她在紙上寫了些提要。召了林珂來商議。看看怎樣出題才最合適。
兩人商議了一會兒,林珂道:“昔年先帝身邊有秉筆大臣一職。依臣之見,陛下也可設此一職。”
葉明淨道:“朕也有此意。只是,若是女子,非有大才華者不能任。不光要文采出衆、書法上佳。最重要的,是需知爲臣之道。這是最難的。大家之女,有幾人不識字,不通詩詞。可細觀之,無非是風花雪月,蒼白無大氣。蓋因閨閣見識有限而致。朕不要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所謂‘才女’。朕要的,是能學善任之人。女子爲官,絕非易事。其間之艱辛,非能想象。”
林珂沉吟道:“如若如此。只怕陛下難以招募到適任之人。”
“無妨。”葉明淨摩挲着薄薄的名單,“朕原本寄於希望的,也只一個姚蒙。多了,是幸事。沒有,也無妨。”
杜婉的離世,在長安城中只是一個小小的浪花起伏。在人們的視線所及之處,這件事帶來了兩個影響。第一,女帝陛下更加關注杜憫大人的身體了。將他在上書房的課目全部調整到了巳時,已保證他無需天不亮就趕路。再者,杜憫的休沐時間也增加了一倍。每月休息六天,分別是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最後,葉明淨還召了何長英來給他診脈,親自詢問了杜憫的健康。賞賜下一堆珍稀藥材。一時間,杜家風頭無二。
第二個影響便是關於陸詔的。三十二歲無子無女的鰥夫陸詔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單身漢。他目前的行情,比之十七歲時,可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杜婉七七一過,就有幾家的貴婦開始向侯夫人孫旭試探。孫旭面上帶笑,心中則暗暗叫苦。原因在於陸詔拋下的一句驚天動地的話。
她吞吞吐吐的對幾家的貴婦道:“悟遠這孩子,你們也是知道的。我和侯爺哪裡能做得了他的主。他自己極有主意。念着先前的侄媳婦膝下空虛。擔心她在下頭無人供奉。說是要在宗族中過繼一個孩子在杜氏名下。”
話一說完,所有的貴婦都震驚了。從來只聽說死了丈夫的寡婦過繼兒子,還沒聽說過死了原配的男子過繼嗣子的。要知道,這孩子一旦過繼到杜婉名下,就是正兒八經的嫡長子。享有嫡長繼承權。本來陸詔續絃的優勢就在於他沒有兒子,日後繼妻生的自然就是嫡長子。這回好,自己親生的不好,要個過繼的嫡長子。這男人沒毛病吧?
孫旭當然不能說陸詔有毛病。事實上,陸詔要是有毛病,也不會只三十二歲就混成蘇州知府。四品知府也好看在什麼地方。那可是江南富庶之地蘇州府啊陸詔但凡有點兒神志不清,能在官場混成這樣嗎?
既然不是腦子有病。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陸詔對前妻情深意重,不忍心抹去她的痕跡。寧可要一個在她名下的嗣子繼承他的嫡長房,都不要後面繼妻生的親兒子。
這是什麼?這是情聖的行爲各位貴婦回家後,立刻大肆渲染。不得不說,八卦的繁衍力是驚人的強盛。沒過多久,陸詔的情聖之名就傳遍了長安。雖然與之而來的是他的婚事艱難。但他本人卻並不在乎。反而離開長安,親自去了老家廣陵挑選嗣子人選。
葉明淨得到這個消息,大驚失色。隨後咬牙切齒:“這傢伙,要命了”
果然,皇長子葉初陽這兩天是滿面春風,見人就笑。還笑眯眯的和葉融陽商討:“陸大人還問我,找個什麼樣的孩子好。我說,自然是年紀越小越好。剛滿週歲的孩子是最好的。既容易養活,對親生父母又沒有印象。可陸大人說,不能光看年紀。也得看孩子的家人。他想找個父母皆不在的孩子。省的人家骨肉分離……”
葉融陽呆滯的問:“我聽說,這樣一過繼。陸大人就說不到好的續絃了。”
葉初陽理所當然的道:“他還續什麼弦?人都回來了,自然是……”說了一半,他收住口,歉意的朝葉融陽笑笑:“我覺着,也沒什麼人家的小姐能配得上他。”
耳報神暖暖將話傳回了葉明淨的耳朵。葉明淨氣的臉都綠了,這一個月的好心情全被破壞殆盡,咬牙怒叱:“陸詔,你個混蛋”
陽謀,他竟然也用陽謀了葉明淨感到了一陣緊張。陸詔此舉,可謂數得。他所付出的,是清心寡慾的生活。得到的好處,卻有…。第一,他和杜家由於這個孩子,就不會完全的脫離關係。第二,他在葉初陽的心裡添加了極重的分量。一舉扭轉了之前娶妻的劣勢。第三,也最重要的一點。他在引導葉初陽。引導他撮合自己的親生父母。哪個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在一起?尤其是這位父親還表現的一往情深的時候。
很好,很好他竟然扳回一局。硬是將一邊倒的局面扳成了勢均力敵。
“我就不信你憋得住”葉明淨扭着臉捶桌子咒罵,“除非你XX的現在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