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以爲,儲君不應有夫”葉明淨堅定的說出自己的觀點。
如同在人羣中投進一個炸雷,臺下的學子們終於忍不住了,一片譁然。幾個負責記錄的學子,手中的筆不自覺的一歪,劃下重重的墨跡。盧松濤吃驚的瞪圓了眼睛。幾個教習眼中露出興奮的光彩,高高的豎起耳朵。
裘方平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暈倒,早知道會這樣,他就不來了。他就知道,西林書院的學子是有名的刺頭兒,固執到令人頭疼。瞧瞧!禍事來了不是?
主席臺後的衆人也是一驚。蕭炫手中的扇子差點掉在地上,連最淡定的林珂也不淡定了,身體前傾,面露緊張之色。
葉明淨等議論聲平息後,方再次開口:“儲君不應有夫。”她堅定的重複了一遍,“諸位都知世間有三綱五常,‘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孤是儲君,儲君倘若有夫。兩相對處,是應着‘君爲臣綱’呢?還是應着‘夫爲妻綱’?”
臺下再次譁然。諸位學子和教習們悄聲議論。的確,如果單純的從表面意義一上來說,無論是儲君還是帝君都不可以有夫。可問題是,儲君目前是太女啊,女人沒有丈夫,怎麼繁衍後代?難道還要過繼?
葉明淨照例等下面的聲音小了,方纔道:“南北朝之時,陳文帝與韓子高互相愛慕。陳文帝曾言,若我爲帝,定冊封君爲後。韓子高是男子,怎不見陳文帝許諾封他爲夫?故而可知,無論男女。與一國之君相匹配的,只能是一國之後。儲君亦同樣。孤即爲儲君,怎能有夫?”
她的話重重的落在衆人的腦海中。這下子,臺下的人明白了。的確,是他們犯傻了。他們的思維被曾經的李青瑤給束縛住了。既然是女帝,與之相配的當然應該是男後。名正言順,理當如此啊!
衆人恍然大悟。又在臺下議論起來。這下,許多對女子爲帝不看好的人,腦海中的執念也開始漸漸鬆動,葉明淨先前的務實理念讓他們對其心生好感。如今的提議又完全符合三綱五常。他們的心頭就更活絡了。
李青瑤爲什麼失敗?因爲她幹了一件傻事,她給自己找了個丈夫。夫爲妻綱。在這個時候,她將自己擺到了一個極低的位置。故而,她的臣子們無所適從。聽皇帝的,還是聽皇夫的?皇夫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笑話。現在太女這麼一說,事情就簡單了啊!女帝、男後、太女、太女……那個什麼……稱謂這種東西還不容易想麼?禮部是擺着看的嗎?
葉明淨微笑着看向議論紛紛的衆人,心下十分滿意。儒家以禮治國,這個時代還沒有明清兩朝那種變態的禮教。將女人踩到腳底。只要你從倫禮上將道理說通,他們就能轉過彎來。現在,葉明淨就給了他們這個轉彎的通道。
蕭炫鬆了一口氣,隨後又皺起了眉頭。他是勳貴,不是儒家清流。勳貴講究的是利益。皇夫和皇后一字之差,地位可是天壤之別。那些家中留子待選的世家們會接受嗎?他深深的憂慮。原先,他以爲葉明淨想要坐穩位置,必得倚仗勳貴。現在看來,她根本就在收服清流。勳貴們想象中一面倒的格局難以成形了。
最高興的人是林珂。
儒家講究名正言順。太女殿下剛剛的話就是在給她自己正名。同時也定下了未來男後的名分。可以想象,這一決定一定會得到全體清流和文人士子們的支持。太女夫、皇夫這兩個詞,將永遠不會再有登上歷史舞臺的機會。
綠桔和馮立乾淨利落的整理完演講稿。巳時末到,三個小時的演講問答結束了。
葉明淨指揮兩個侍衛擡了一個小型銅匭放在飯堂的大門處,作了最後的結束語:“歡迎大家投函。孤會回去後慢慢細看。”
興奮,西林書院的學子們中間洋溢着一種激情的興奮。人人面孔潮紅,深深感到今天這一場對答不虛此行。衆學子連午飯都顧不上吃,要麼圍着那幾個負責抄寫的人借閱稿件回去抄錄,要麼回到書齋奮筆疾書,相互藉資料。力求寫下最漂亮的文章。還有不少人圍住剛剛被點名發問的幾人,祝賀他們的好運氣。
其中那位彭源更是被捧成了英雄。一旦太女不可有夫的結論被禮部欽定。他的名字就會載入史冊。西林書院這個地方也會流芳千古。衆學子們決定誓死捍衛太女殿下沒有丈夫的權利。
古時的文人從來就不怕死,他們怕的是默默無名。
幾個教習們捋須微笑,相互對視。
“X老,你覺得如何?”
“O老,儲君殿下風采非凡那?”
“Z老,學子們太興奮了,都圍在院子裡不走。”
“B老,隨他們去吧。昔年周太祖於午門十日辯論。今日我朝太女書院講學。這都是百年難遇之事啊。呵呵,殿下果然有周太祖的遺風。”
“E老,我真想去衡山和青崖瞧瞧!”
“那你就去好了。追着殿下的船走。”
“唉!就算跟上了也進不去。我得回去整理一下今日的記錄。好多友人等着我給他們講述呢……”
相對於教習們的含蓄文雅,年輕朝氣的學子們更加直接。他們三三兩兩的圍葉明淨出入的通道處,像參觀珍稀動物一樣看着她從飯堂走向精舍。等葉明淨對他們點頭微笑進去了,就三三兩兩的圍坐在精舍外面互相交談着,看的周圍護衛的侍衛們大眼瞪小眼。
時少春苦笑着將這一情況回稟葉明淨:“殿下,要不要請盧山長去說說?讓學子們散去?”
“不必。”葉明淨深知作爲一個偶像,你可以不漂亮、不聰明、不能幹,但絕對不可以沒有親和力。驅趕粉絲是很糟糕的行爲。西林書院撐死了就三百多學子,還個個有禮貌,安安靜靜的坐在外圍低聲交談,彷彿這樣就很滿足。
多麼完美的粉絲啊。她讚歎着:“就這樣吧。孤吃完飯再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時少春頓時呆滯了。
可憐的他從來不知道國家領導人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明星、是偶像。對着葉明淨下達的命令恍恍惚惚。
葉明淨胃口很好的吃着午飯。看了看外面高懸的太陽,心中一動。時值五月,中午的驕陽還是很熱的。她吩咐綠桔和杏兒去熬一大缸大麥茶,然後端給外面的學子們飲用。
杏兒吃驚的道:“殿下,您讓我們去送?”
“當然。”葉明淨下意識的排除馮立。她知道,文人一向對太監不怎麼待見。宮女和女官就不一樣了。綠桔和杏兒嬌媚文雅,行事落落大方。剛好可以當成她的代言人。於是她道,“……行事大方一點兒,別丟了咱們東宮的臉面。我讓時統領派人保護你們,放心,不會有人敢毛手毛腳的。”
杏兒羞紅了臉,和綠桔兩人準備好大麥茶,指揮侍衛將其放在樹蔭處。拿着從飯堂借來的瓷碗,一碗一碗的舀好,放在架起的木板上。
一個年輕的學子走過來,行了一個禮,問:“敢問這位姑娘,你在此擺放涼茶爲何?”
見着是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輕公子,杏兒福了福身子,羞的說不出話。綠桔落落大方的道:“這位公子,這是大麥茶。殿下憐惜各位公子在日頭下受熱曬之苦,特意命我等熬了這茶於各位公子解渴。”
年輕的學子眼睛一亮:“這是給我們喝的?”
綠桔點點頭,捧起一碗遞給他:“公子嚐嚐。”
那男子小心翼翼的接過碗,一口氣喝乾。將碗還給綠桔,對她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對了,你是太女身邊的侍女,我剛剛在飯堂見過你。”
綠桔福了福:“小女正是東宮侍女。”
那男子又對着杏兒展顏一笑,飛快的走回那羣學子當中,對着他們說了幾句什麼。
杏兒摸摸自己的胸口,裡面撲通撲通的跳的厲害,她心有餘悸:“綠桔姐姐,你膽子真大……”話還沒說完,她的眼睛立刻就直了。遠處的那羣學子竟三五成羣的向這邊走來。
“姐姐!這,這怎麼辦?”杏兒臉紅的都快冒煙了,“好,好多人都來了。”
一邊的侍衛和她們在這一路上早已混熟,笑道:“杏兒姑娘,你放心。他們不敢動手動腳的。你若怕,就只管把茶水放在架子上。別親手遞給他們。”
杏兒絲毫沒有得到安慰,依然惴惴不安。而那幾個年輕的學子們終於走到眼前了。五個男子恭敬的對着兩位姑娘一齊行禮,兩人回禮福身。然後學子們各自端起茶碗,慢慢飲用。期間少不得眼神飛飛,瞥了兩位美女一眼又一眼。
喝完後,他們放下空碗往回走,不時悄聲交頭接耳。
杏兒趕緊收拾空碗,躲到樹蔭深處,將其在水桶中洗淨。又用熱水沖刷。而這時,第二批五人組學子們又到了。她正慶幸這回可以不必面對,突然發現眼前出現了一片陰影。
一個大眼睛,看着非常年輕,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正站在她面前,謙和的行禮:“這位姐姐。小生可否知道你的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