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尚且如此,其它地方只怕更加灼熱,放眼望去,馮九卿竟覺得那房頂都在冒煙,地面也蒸騰着熱氣,御池太液的水上都飄着氣雲一般讓人無奈。
魏嬤嬤也無奈,“可不是麼,聽說前兒禁軍還有人中暑倒了一個,我瞧着二公子這些日子可都黑了一圈了呢。”
“他曬黑倒是小事,”馮九卿默了默,道,“今日太醫來請平安脈,說起晴兒,道她前些日子路上碰見了姚家人,爭了幾句嘴,動了胎氣,因是纔好四個月不到,太醫都爲她捏了把冷汗。”
“哎喲,”魏嬤嬤一驚,“這可不得了,晴兒姑娘四月哭得那樣子,太后也不是不知道,到現在都沒進宮來一次,只怕還是積鬱在心,二公子這些日子在馮府、皇宮來回的跑,也沒有多少時間在府中陪她,只怕晴兒姑娘積鬱在心,對養胎不妙。”
魏嬤嬤到底是過來人,看得多了,明白的事情也多。
馮九卿原鄉倒沒想到這些,聽她這樣一說,反倒擔憂起來,“若是這樣,那倒不如給他放個假如何?”
“但二公子會願意嗎?”
“怎麼不願意,回家陪媳婦呢,他不高興壞了?”馮九卿好笑道:“再說了,如今宮中太平,沒他立功的機會,又升不了官,倒不如讓他在外面,只照看馮家的事情,時間也寬裕些。”
魏嬤嬤不由點頭,調笑道:“也是,畢竟皇宮裡面禁軍不少,二公子白待着沒事幹,還不如回馮府,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是?”
馮九卿被她的話逗樂了,捂嘴失笑,聲若銀鈴,清脆地響在御花園的每個角落。
“小太后,心情甚好啊。”
倏地,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加入了進來,應聲而現的人,一身飄逸,擴袖長領,長髮隨着他的走路的動作微微晃動,薄裳之下,遮不住的結實肌肉露出幾分,快意灑脫,看起來頗有幾分江湖浪子的味道。
馮九卿大大方方地看了他一眼,“王爺也覺得太熱?”連衣服都不好好穿了。
齊璞瑜手中拿着摺子,擡頭看看那毒辣的太陽,微微眯了下眼睛,臉上好像蒙着一層柔光,竟將那幾分深沉也變得模糊了。
馮九卿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忽然間覺得夏日也挺不錯,若是美景常在,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難熬。
“今年的太陽過於毒了,”齊璞瑜皺起眉,目光中一片沉色,“太后可還記得大相國寺的浴佛節?”
馮九卿挑眉,浴佛節那日發生的事情,她可記得清清楚楚,這筆賬一直記在她的腦海裡,她自然不可能忘記。
“怎麼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幾個月,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解決?”
齊璞瑜搖頭,終於捨得走出那陰影底下,來到亭中,將手中的摺子放在石桌上,嘆道:“小太后若是記得,想必不會忘記那個求佛問道的婦人,流年不利,關下,大旱了。”
婦人誠心祈求,只爲給自己的兒郎求一個上上籤,託那老和尚和邢子濯的福,馮九卿對那日大相國寺裡發生的事情至今不曾或忘,歷歷在目。
但她記得老和尚的預言,記得齊璞瑜的搗亂,卻獨獨將老婦人所說關下久未下雨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關下久未下雨,而這幾個月就連京城裡面都事烈陽高照、暑熱盛行,關下那種地方,本就沒有寬大河流,怎能不旱!
馮九卿的好心情瞬間凝重了起來,拿起摺子細看。
“關下大旱,水井枯竭,糧食欠收……”
字句斟酌下來,馮九卿的臉色越來越沉,“關下已經出現了難民?而且已經往京城來了?怎麼回事?關下布政使難道不早就該開倉放糧了嗎?我朝糧倉自來有先救急後上報可網開一面的條例,他總不會認這個死理不放糧吧?”
齊璞瑜點頭,嘆道:“關下去年的收成並不好,無力負擔賦稅,政績下降,因此布政使便先讓田莊農戶先交了糧食,目前積壓不放,直至難民有人飢餓而死,他才害怕,開倉放糧,而後,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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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九卿:“……”
“這是他最後一封奏摺,”齊璞瑜看看御花園中被曬得有些枯萎的花朵,“開倉放糧,撥款賑濟並非難事,但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還沒有說完,馮九卿便搶先說道:“難民,和貪污。”
齊璞瑜一怔,繼而苦笑,“知我者,小太后也。”
誰知你了?馮九卿不以爲然,卻又說破,以免兩人難堪,沉吟道:“難民涌入京城,我們不可能拒之門外,但若是處理不當,京城怕是會產生暴 亂,你擔心的可是這個?”
“是,”齊璞瑜默了默,道,“我曾隨先皇處理過賑災之事,見過那些走投無路的難民最後步上極端,只要有一人產生暴 亂,情勢便會一發不可收拾,極爲難辦。”
御花園中,一時沉默。
半晌,馮九卿道:“撥款之銀必定運往關下,至於京城裡的難民,若是在京城之中進行募捐,設立粥棚安置他們,可否維持?”
“此法非是不可,但旱災不會只持續這一二日,長久下來,並非良久,這些人也不能一直養在京城,否則難免會生出倦怠懶惰之輩。”齊璞瑜沉聲,“還是要想辦法讓他們回到關下,只怕民心怨懟,不好下手。”
京畿重地,若是難民齊聚,列國看了也會笑話。
馮九卿目光一動,“你想找個合適的人幫你督辦?”
齊璞瑜雙眉微揚,“這個人還必須有讓人心甘情願捐款的能力,自己,也得有錢。”
“你親自拿着奏摺過來,總不會這個人到現在還沒想好吧?”馮九卿莞爾,“你是不是想找那個人?要我開口?”
凝重之色一掃而光,齊璞瑜面上竟帶了幾分戲謔,似笑非笑道:“所以本王說,知我者,小太后也。”
他們上次吃了一次又一次的虧,討點利息還險些把齊璞瑜賠了進去,雖然殺得姚子晉損兵折將,但仍舊是積鬱在心,十分不爽。
“可以!”馮九卿心中憋着一股燥鬱,正愁沒地方撒,這次就到“劫富濟貧”了,她笑了笑,又道,“除此之外,哀家覺得,咱們還可以做另一件事。”
“什麼事?”齊璞瑜挑眉。
“去大相國寺,爲難民祈福,禱告蒼天,求雨拜雲,”馮九卿放下奏摺,鬱悶地看着他,“我得去問問那老和尚,有沒有轉運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