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生大難,必是上天示警,以爲當政者失德,是以當政者必得祈福以求彌補。
這就像是個早就爲人所默認的慣例,如今大喊與天,烈日炎炎,灼燒如火,若是皇族無甚表示,必然有人會趁機興風作浪攻訐於齊尚。
齊尚再過幾月便入九歲,但仍是孩子,主少臣壯,上有太后垂簾聽政,旁有攝政王代理奏摺,本就讓民心難以安穩。
所以,爲了安撫民心,馮九卿理應告天祈福,而祈福之地,她正屬意大相國寺。
老和尚一句“諸事不宜,氣候不成”,之後他們行事便屢屢受挫,馮九卿之前縱然再不信神佛,此刻也不得不相信幾分氣運。
“不行。”
孰料,齊璞瑜竟然不假思索斷然否認了這個提議,他深深地看着馮九卿,“你現在出宮,危險重重。”
“因爲我在朝堂之上念出那通敵叛國的書信內容?”馮九卿想起姚子晉那大變的臉色,眯了下眼,“我倒覺得他不會輕易動手,這次,哀家大張旗鼓地去大相國寺祈福,彼時禁軍長隨,哀家就不信,他還敢直接跟大批禁軍對上。”
齊璞瑜卻還是搖頭,“姚子晉現在能做出什麼事情來,你我誰都不能預料,何必冒險?”
馮九卿仍舊不以爲意,站起身道:“行了我的攝政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天降大禍,東華皇室本就有祈福之責,尚兒年小,可以不去,若是我也沒有半分動作,難免讓人唸叨皇室無情。”
她已經打定主意,任何人都不可能更改,何況,她實在很想去看看那邪門的老和尚。
沒準有什麼轉運的法子,求一個也不是不可以。
馮九卿暗忖着,腦子裡已經在想着明日該怎麼讓太常寺卿去負責安置難民之事,正自入神,按在桌面的手卻突然被人抓住。
低頭看向齊璞瑜,卻見那俊美無比的人,此刻眸中雪亮,朗星般的目光好似比那太陽還要灼人,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沉聲笑道:“你方纔,說的什麼?”
“我說我要大相國寺祈福啊,怎麼了?你還是覺得危險?”馮九卿詫異地看着他,何時這齊璞瑜也變得這麼忸怩了?
緩緩起身,齊璞瑜白衣勝雪,眉宇間氣度非凡,脣邊流瀉出一絲清淡而意味不明的笑,竟有幾分莫名繾綣,“你說的第一句,是什麼?”
“是……”馮九卿下意識就要回答,話到嘴邊,卻是一頓。
“行了我的攝政王”。
我的,攝政王。
馮九卿登時慌神,就像泄露了什麼被細心掩藏小秘密,她就像喝了酒一般,臉頰發燙,耳根泛紅,努力維持着鎮定,一把將手抽出,快步往外走去,“總之事情就這麼定了,哀家會請王爺的內務府配合。”
“誒,太后走得這麼快乾什麼?”齊璞瑜輕笑着黏了上去,“小太后還沒回答本王的問題,方纔本王好像聽到了太后說‘我的攝政王’,是不是?”
“胡說,哀家沒有說過,”馮九卿瞪他一眼,伸手將他往後推了一下,“哀家要回宮,你跟來做什麼?還不去紫宸殿陪尚兒?”
齊璞瑜卻氣定神閒,厚着臉皮笑盈盈地又貼了上去,“小太后幹嘛要急着趕人?”
馮九卿臉色越紅,“你別跟着我,讓人看了笑話,唐唐攝政王,像個太監一樣跟在哀家身後……你別踩後的裙子!”
“哎呀,抱歉,我看看踩髒了沒?”
“誰讓你看了?哀家自己會看,嬤嬤,回宮!”
氣呼呼地離開,馮九卿按下臉上的熱度,頭也不敢回,深怕自己的僞裝被人看破。
魏嬤嬤卻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那白衣青年目光溫柔地站在御花園門口,嘴角始終帶着居高不下的笑意,就像一縷雨後涼風,滌盪整個夏日的灼熱,讓人不自覺靜下心來。
目送馮九卿離開了視野之中,他脣邊的笑容才真正放下,齊璞瑜一斂眉,似凝非凝的額心之間,依稀還殘留着幾分難以言明的欣喜。
“‘我的’麼……”
翌日,早朝。
馮九卿同齊尚耳語片刻,方纔入朝,齊尚一進行政殿,便將目光若有似無地定在了姚子晉身上,見他老神在在,抱着笏板閉目養神,不由得扯了下嘴角,歪着頭看向了馮九卿。
得了暗示,馮九卿莞爾,旋即起身,道:“昨日關下布政使上奏,關下大旱,有無數難民蜂擁前往京城,想必諸位已經聽說了,諸位可有賑災之法?”
話音方落,戶部尚書便上前道:“啓奏太后,此事應按東華舊例,撥款賑災,開倉放糧,另選派新任關下布政使前往關下督察賑災事宜。”
賑災之事,素來是個苦差,可若是辦得妥當了,卻也是個肥差。
姚子晉卻忍不住臉色一黑,至今,他仍舊認爲,國庫之中的銀子本應該都是他的,是東華“偷”了他的家產,可笑至極。
齊璞瑜用眼角餘光打量着衆人的表情,而後接道:“關下布政使畏罪自殺,留下了一片爛攤子,如今難民已在往京城流動,此人必須儘快穩定局勢,挽留百姓,皇上,太后,本王以爲,此人不如就在往年賑災之人中選擇。”
馮九卿輕輕點頭,“此人選,就交予攝政王與戶部選擇便是,戶部撥款二十萬兩賑災銀子,着兵部護送 入關下,皇上以爲如何?”
齊尚“懵懵懂懂”地點頭,“好啊。”
“皇上既然認爲可行,那此事就好辦了,”馮九卿似笑非笑地斜了眼齊璞瑜,“關下之事按舊例來便是,只是,這涌入京城的難民,不知諸位大人可有解法?”
有人道:“既是關下的難民,自然應該送回關下才是。”
“臣以爲不妥,既是難民,自然是無價可歸,迫於無奈纔會入京,若是將人無情驅逐離開,怕是顯得過於冷漠。臣以爲,不如就在京城內外施粥設棚,待關下穩定,再令出京爲上。”
等得就是這句話!
齊璞瑜勾起嘴角,“本王以爲,可行。”
“哀家也認爲可行,”馮九卿隨聲起立,嘴角掛着淡淡笑意,“不過哀家看今日六部甚忙,吏刑二部主管查案更吏,科舉會試將近,禮部也無暇分 身,縱觀朝堂,或有閒暇者寥寥無幾,哀家欲將此事交給爲國盡忠的……姚大人,如何?”
姚子晉近日莫名安靜,不知在思量着什麼,已有好些日子未曾開口,冷不防突然被點名,竟有一瞬間未曾反應過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