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媛媛在摔倒時故意將柳芷若往那椅子上撞,動作雖然微小,但馮九卿居高臨下,卻還是將她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這些可笑的手段,早就是她當初對付那些不懷好意覬覦皇后寶座的妃嬪時,玩剩下得了,若是讓她來,必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纔不會留下這麼大的把柄。
“要不是還需要她活着,剛纔我就能直接將她打入冷宮了。”馮九卿嗤笑。
齊璞瑜毫不懷疑她這句話的真實性,他凝視着馮九卿靜冷淡然的雙眸,側身將那眸中藏着的無趣盡數納於眼前,緩緩道:“這纔剛剛開始,你就已經累了。”
他說得很是肯定,馮九卿也沒有否認。
她默了默,緩緩走進陽光底下,張開雙臂,感受着晌午溫暖的流風,長長嘆息。
“累倒並未,只是覺得煩躁。這慈榮殿一日熱鬧似一日,可這熱鬧總是夾槍帶棒,嘰嘰喳喳得叫人不喜。”
雖是早有準備,但真正聽着那些人在耳邊聒噪爭辯,算計謀劃,爭鋒相對,見縫插針地想要將身邊的人置於死地,就連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都藏着那樣一副惡毒心腸,爲之陰暗,居宮之冷漠,表象之虛僞,真是叫人可笑又可悲。
這世間繁華萬千,美夢無數,爲何偏偏這麼多人都要前赴後繼地蹚入這渾水裡來?駭人又害己。
齊璞瑜不以爲意地小小,他負手走下三級階梯,登雲皁靴踏入白沙之上,柔 軟的沙地是慈榮殿一絕,也是高祖的手臂,就如東華琉璃宮一般的純白優美。
時起晨霧,恐還會分不清這地面是真是假,或只是霧氣一角。
齊璞瑜其實不喜歡這塊地方,太軟了,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總讓人覺得不真實,腳下沒有真正的立足之地。
立足之地……
“她們也不過是在爭一片立足之地罷了,就如你我,又有何不同?”
齊璞瑜到底從小見慣了宮中的勾心鬥角,不爲所動。
他見識過小到宮婢之間爭一朵鮮花,大到宮妃之間搶一處高位,安安分分做事的人,多半都會成爲別人的踏腳石。
而他爭的是皇族於東華的立足之地,馮九卿爭的是自己於自由的立足之地,究竟又有何什麼不同呢?不過是眼界高低、手段是否成熟罷了,時間一長,自然有些東西也就熟練了。
唐媛媛爭的,也不過是至極在姚家手下平安度日的立足之地,否則,她那般天真爛漫的年紀,合該與女孩們在閨房中談笑嬉鬧,何必來冒這殺頭大罪?
馮九卿細想想,倒也是這個道理,遂笑道:“這宮中不缺人精,卻也不缺墊腳石,那唐媛媛年紀我看着實在年輕,未料到手段卻那般狠覺。毀容……若不是柳芷若身手靈活躲了一躲,後半生怕就這般葬送了去。”
“所以你待如何?”齊璞瑜挑眉問。
“柳芷若既然受了傷,就讓她在沁香閣中將養着便是,至於唐媛媛,”馮九卿沉吟半晌,坐下了決定。
“江如雪入宮到現在,也該有所動作了,就讓她去牽制唐媛媛吧,至於你我,靜觀其變便是。”
齊璞瑜莞兒一笑,清雅俊朗的面容上露出幾分暖意,叫人無來由放鬆下來,不經意間便交付真心。
“看來尚兒的表現,讓你滿意了。”
馮九卿不以爲意,柳眉凜然一蹙,卻哼道:“那個小子,下次再將我同那湯圓放在一起喊,我非得抽他的屁股。”
“湯圓?”齊璞瑜怔了一下。
“唐媛媛,不就是湯圓?”馮九卿挑眉一笑,眸中清波瀲灩,透着自信光芒。
“那小姑娘演技還不錯,不當戲子可惜了。”
齊璞瑜忍俊不禁,想起唐媛媛那張圓乎乎的臉蛋,也不得不承認,的確像是湯圓。
那人也跟湯圓一樣,看着軟軟糯糯白白嫩嫩的,裡頭卻藏着看不見的陷,不知是黑的還是紅的,沒準還帶着毒。
“說起來,龍御殿的宮女你可選好了?”馮九卿想起來一問。
“自然,”齊璞瑜靠着柱子站定,嘴角牽出一絲似諷似冷的笑。
“他是大理寺少卿親自推薦的人,本王已經測試過,覺不會錯。”
馮九卿會意,點頭道:“讓她和華裳一同侍奉皇上,不可輕怠,還有,最近朝堂上有些安靜了,你明日派人去給我父親找點麻煩。”
算計自己的父親,齊璞瑜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多大的麻煩?”
“你在邊關之時,不是見到一個名叫杜榮的人?他是馮家的包打聽,”馮九卿嘴角掛上冷意,“你讓刑部尚書想個法子,將此人抓入刑部大牢,憑他什麼理由,務必給我關上三個月方可。”
杜榮麼?
齊璞瑜眼睛微亮,“此人在戰場上倒是極爲隨機應變,你若不想要,送給我如何?”
“我沒有說不要,”馮九卿瞥她一眼,“不過你要用,拿去用便是,他在收集情報方面的確是一把好手,只是他對我父忠心耿耿,你要讓他聽話,怕是需要一些手段。”
“你認爲,本王缺少手段?”齊璞瑜偏頭反問,若有幾分玩味。
馮九卿翻了個白眼,“攝政王詭計多端,手段自然也數不勝數,可這世上有着一種人,他們就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而且寧死不屈,未必然就能如你所願,倒是若是馴服不了他,反泄露了你我的秘密,就別怪我臨陣倒戈了。”
齊璞瑜搖頭嘆息,“嘖,小太后,你對本王好生無情,本王好傷心啊。”
馮九卿欲出嘲諷,但一想到將來或許與馮宇徹底決裂,心中便又不大平靜,擡起頭來,木然冷視着他。
“……若是此人不馴,又出意外,我不希望他回到父親身邊。”
“放心,”齊璞瑜似笑非笑,“雖說少一敵不如多一友,可若是此人不能爲友反能爲敵,本王,豈會留他在世上礙事?”
一切,端看杜榮自己是否能夠想得通了。
馮九卿鬆口氣,杜榮一去,馮宇無所儀仗,必定會另求他尋,彼時,馮九玉便有機會趁虛而入,慢慢掌握馮家命脈。
這個時間不會短,三個月只是讓馮九玉慢慢滲透馮宇的聯絡網,這只是個開始。
父親,你算計我,利用我,如今,女兒也要如此了。
不過你放心,女兒不是爲了權力,也不是爲了報復,而是爲了讓馮家……真真正正平平安安。
翌日,天降大雨,東華京城南門之下,刑部衙役被大雨沖刷得狼狽不堪,擡起頭來,卻見對面路上躺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