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九養了個兒子，養了將近二十年，爲這個兒子出生入死，這個兒子從來都沒有跟她說一句重話，從來都沒有……
霎時間，一股酸澀又複雜的情緒油然而生，青九的聲音驀地變了，混雜着不敢置信和幾分傷心難過。
“你居然吼我！”像是頭一回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青九突然覺得委屈無比，“我把你養到這麼大，你居然吼我，我白養你了！你爲了別的女人……你……嗚……”
倒吸口涼氣，那如山嶽般的憤怒、不由自主的難堪和難以言說的微妙緊張瞬間像泥石流一樣垮了下來，齊尚強裝的鎮定瞬間崩裂。
“不是，母后你別哭啊，我沒吼，真的，我……”齊尚正被自己“吼哭母后”的新奇體驗嚇到無法自拔，已經完全忘了外面還有人存在這一回事。
青九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又氣又好笑，最後卻還是委屈，“我養你這麼大，嗚，我就給你找個媳婦……好心好意的，我也沒求着她喜歡你啊！我就是讓她多理解你……你居然吼我！”
齊尚微微往後仰了仰，手忙腳亂地扶上去，後悔不跌，無奈道：“是我錯了。”
誰知青九突然將他推開，轉身就往屋子裡跑，“誰要你認錯，你居然爲了別的女人對你娘大呼小叫！我白養你了！你走，你走！”
“母后！”齊尚趕緊追上去，心中暗暗抽自己巴掌，這叫什麼事啊！
青九坐在才走到月臺，就委屈地開始掉眼淚，二十年來還是第一次被自己兒子吼，她自己都覺得嬌氣可怕。
“母后，”齊尚轉身走到她面前，也不知該怎麼辦，只好軟下聲音，“您別哭，是兒子錯了，真的。”
“誰要你認錯了！”青九瞪着她，紅着眼睛大聲吼道：“你要是會說話，人家會不理你嗎？啊！是我錯了？我就不該去管你的事，讓人家一直對你有偏見……”
“賣個軟怎麼了？啊？你面子重要還是媳婦重要？有沒有人知道，咳，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該人家到現在都不理你……”
“我白養你了，多大點事啊，我不活了，回頭上吊去了算了！嗚嗚嗚！”
齊尚：“……”一哭二鬧三上吊？
青九越說越小聲，聲漸哽咽，像是八百輩子的委屈都疊加在了此時此刻。
“別哭了，”齊尚伸手給她擦擦眼淚，那些所謂怒氣、尷尬煙消雲散，換來幾分哭笑不得，“是兒臣急躁，母后說得都對。”
“我當然對了！”青九停了這話，險些眼淚又止不住了，“你還吼我……”
齊尚眼中漸漸盈滿笑意，想起舊皇宮的慈榮殿裡發生的一件小事。
他也才七八歲的樣子，姚家一個女子在御花園動手動腳還攔路，他被那些連名字都忘了的秀女嚇得魂不守舍，哭着跑進了慈榮殿。
其實他不怕，但那秀女似乎是姚家人，他知道她的目的，無非是想接近自己，他將計就計，索性藉機將人趕走。
可他跑進慈榮殿，馮九卿卻嚇得臉色都變了，就像現在這樣，也放軟了聲音安慰他，還出了好大的脾氣，動了真火。
“……母后，不要哭了。”齊尚扶着她，“外面冷，我們進去坐好不好？”
青九緊抿着脣，淚盈於睫，從眼皮到鼻子都紅了一圈，巋然不動，只低着頭抹淚，像是自己也知道有些丟人，但就是控制不住。
齊尚倒不覺得丟人，只覺得有些好笑，想她這些年在外面過得一定很開心，否則不會正印了那句老話，老來還童。
她不老，但心性上倒是更像孩子了。
齊尚破有耐心地認錯，又軟聲軟語地勸了好半天，青九才慢吞吞往裡走，猶自低着頭嘟囔，“人家雪兒也不是不知道理解，你總得跟人溝通啊，你自己不說，還不叫別人說，將來媳婦跑了，我看你怎麼辦……”
齊尚好笑地回她，“是是，母后說得對。”
“再說了，說些軟化怎麼了？將來你齊叔伯要不是低聲下氣地求我，我才懶得理他呢。”
齊尚挑眉，“低聲下氣？”
“那當然，”青九話中多了一絲得意，邊落座道，“你也不看看你母后是什麼人，那是能輕易被騙走的嗎？還不是他討好賣慘，我一看他，誒，這麼可憐啊？那才勉強接受了知不知道？”
“哦，是嗎？”齊尚若有所思的回頭，向着某個放下掃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轉移了話題，“齊叔伯還做過什麼嗎？”
青九目光一動，心想這也算是個好幾回，方纔受點委屈算什麼，趕緊給齊尚改了這有話不說、不知道關懷女兒心、就知道頂着一張臉勾人的習慣，趕緊將自己的“親身經歷”說了出來。
“你齊叔伯當初別看他偏偏君子，我告訴你，私底下都不敢跟我大小聲的，”青九一臉認真，“你也別看你娘是這麼豪爽的一個女子，其實天底下的女孩兒心裡都有柔 軟之處的。”
齊尚笑吟吟地坐在旁邊，聽着豪爽女子苦口婆心的勸說，順手從羅漢榻上拿出一方手帕給她。
“你齊叔伯當初就是嚎哭賣慘，才引得人心疼，不過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讓對方知道你真正是個好人才行，”青九睜着眼睛開始胡扯，“我跟你說，像你齊叔伯那樣沒事就算計你娘這樣就不行，知不知道後來跪了多少搓衣板？”
齊尚：“……哦。”
“趁着你現在還沒做錯什麼大事，一定要把能夠解釋的誤會解釋清楚，一兩件小事至於讓你們這麼糾結嗎？”青九恨鐵不成鋼道：“交心之前，你總要先‘交’，就是要溝通，溝通知道嗎？”
“你齊叔伯當初坐了多少蠢事你也不知不知道，難道你要步他的後塵？我的兒，你可不能跟你齊叔伯學啊，否則要走多少彎路啊！”
青九苦口婆心，深怕齊尚不理解，自己的故事掰開揉碎了細說，條分縷析，道出多少皇室不爲人知的秘辛，真真假假卻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等青九說夠了，齊尚才突然問道：“齊叔伯人呢？”
話題轉換得突然，青九怔了一下，才“哦”了聲，“對啊，他人呢？”
“他人在這，”抱着畫卷似笑非笑的人靠在羅漢榻旁邊的柱子上，“‘低聲下氣’、‘嚎哭賣慘’、看我可憐，還讓我跪了多少搓衣板……還有什麼，再說來聽聽。”
青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