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中,那昨夜還在齊尚面前聞言細語的人,此刻卻是疾言厲色,恨不得將眼前的惡人生吞活剝了一般,凶神惡煞、面目猙獰。
馮九卿一入御花園,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怎麼又出事了,哀家的話你們當耳旁風是嗎?”
此時此刻,御花園裡針鋒相對的幾個人,竟還是老面孔。
冷靜淡然的江如雪,囂張不羈的柳芷若,還有她們各自的宮女以及嬤嬤,而在她們兩人對面,則是一臉愁苦傷心、滿身茶水污漬的唐媛媛。
猛一看去,這可又是唐媛媛被欺負了。
難怪齊尚沒來,馮九卿不由慶幸,若是齊尚來了,現在肯定要“忍不住”上去“關懷”一下,可嘆她這個後宮之主,現在就不得不來處理這件要緊事了。
三人一見馮九卿,自然也跪地行禮,馮九卿也沒讓叫她們起來,只是對這當中的魏嬤嬤使了個眼神。
魏嬤嬤在旁調節多時,只是無用,只得搖頭,上來扶住馮九卿,“太后,您總算來了。”
“怎麼回事?”馮九卿慢慢坐下,“春雲說得不清不楚,怎麼柳芷若又和唐媛媛打起來了?”
春雲噘嘴,“人家也不知道太清楚麼。”
馮九卿無奈,伸手戳了下她的腦袋,“你啊,唬了好一大跳,我還以爲這裡出人命了呢。”
聞言訕笑,春雲吐了吐舌頭,只好禁言站在一旁。
魏嬤嬤乃道:“太后,今兒嬤嬤來採 花,正巧碰見柳良人、江良人在此閒逛,因是碰巧,兩人便說要來幫忙,而後唐良人也來了,嬤嬤也沒注意,誰想一轉身就見柳良人同唐良人打了起來,一番推搡,這唐良人便成了這般模樣。”
魏嬤嬤只是實話實說,並不偏袒任何一方,但可見這件事還是沒掰扯清楚。
馮九卿不免皺眉,“如雪,你起來說。”
江如雪遂起身,慢慢入了亭中,側立一旁,輕聲道:“回太后,今日之事本是誤會。是柳妹妹在摘花時不小心撞了江妹妹一下,江妹妹以爲柳妹妹是故意爲之,故扭打起來。”
“就因爲這樣?!”馮九卿詫異地擡頭,柳眉緊蹙,少女面容上,透出一份肅然怒意。
“是,太后。”江如雪的視線在她面上一頓,又解釋道:“至於茶水……”
“茶水是我潑的!”
出乎意料的,竟是柳芷若親口承認了,她跪着轉過身,面對馮九卿,臉上竟少見地露出幾分不忿。
“太后,這唐媛媛實在太過可惡,她不依不饒倒也罷了,還百般牽扯,說是妾身仗着太后的寵愛恃寵而驕,妾身氣不過,故潑了她!”
唐媛媛的眼淚奪眶而出,狠狠在地上叩了個頭。
“太后明鑑,妾身冤枉,妾身並沒有說這樣的話,妾身的原話是‘姐姐雖有太后寵愛,卻也當對得起太后寵愛’,何曾說過恃寵而驕?太后若是不信,這採 花的宮女如此多,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啊!”
馮九卿見狀笑了,掃了眼四面跪着的宮女,“是這樣嗎?”
花瓣墜地,花籃偏倒,畢恭畢敬的宮女下意識迴避了她的視線,卻又默默點了點頭。
柳芷若氣得咬牙,“太后不要聽信她的胡言亂語,這分明就是她的狡辯之詞,她故意撞上來,對我百般譏諷,我一時氣不過才潑了她的茶水,哪知道她竟是故意激將,好是故意做給太后看呢!”
這樣的把戲,也並不常見。
但這樣的把戲有個優點,那便是見着那潑茶的證人太多,聽見那酸言暗語的人太少,馮九卿不好徇私。
既然不好徇私,那也只有一個途徑可以解決了。
“什麼大事,也要鬧得如此不可開交?”馮九卿沉下臉,“你們都是宮妃,是這京城中最應該懂規矩識禮儀的人,芷若,你與她同是良人,不存高低,豈能潑她茶水?還不道歉!回頭給哀家面壁思過,罰抄宮規!”
柳芷若憤憤不平,卻見江如雪對她緩緩搖了搖頭,只得按下心中的氣怒。
這件事本就是小事,最好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也傷不着誰。
可若是她執意追個結果,一來自己站不住理,二來自己先前已經針對過唐媛媛一回,這回難免人們會偏向唐媛媛。
可恨,她還想養好傷再同她算賬,她竟敢自己找上門來!
“是妹妹不小心撞了姐姐,雖然姐姐誤會了我,但妹妹也不該對姐姐無禮,”咬着後槽牙,柳芷若冷冷道,“今日之事,還望姐姐見諒,妹妹一定謹記,沒有下次了。”
唐媛媛顫巍巍地靠着侍女,嬌若春花,楚楚可憐,“妹妹受不起姐姐的道歉,只求姐姐以後饒過妹妹,妹妹就大安了。”
“你——”柳芷若險些又要暴起。
“行了,”馮九卿沉下臉,卻看向唐媛媛,“唐良人,你受了驚嚇,這幾日就好好休息,暫且不必來慈榮殿請安了,下去更衣吧,回頭哀家讓內務府給你送兩隻人蔘補補身體。”
唐媛媛顫顫應了,轉過身,揪着侍女的衣服緩緩離開。
人一走,柳芷若便氣得捶地。
馮九卿卻意味深長道:“常在水邊走,哪有不溼鞋,這皇宮就是這樣的地方,你算計我,我算計你,有時,我還算計我自己。”
柳芷若有些怔愣,馮九卿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低頭看着她,笑了一笑。
“這宮裡,豈能還有第二個姚月兒讓你守株待兔?”
人不是兔子,前車之鑑在那裡,他們就知道該怎麼避禍。
要想在良人位置上站得穩,唐媛媛的第一個目標,一定是柳芷若。而柳芷若最近,風頭太盛,壓一壓也好。
馮九卿沒有再說更多,她擡起手,輕輕搭在魏嬤嬤的手上,淡淡道:“走吧,回宮,哀家還有要事處理。”
“是,太后。”衆人齊聲應道。
良久,江如雪纔將柳芷若扶了起來,輕輕一嘆。
“柳妹,唐媛媛和姚月兒不同,她看似低調爲守,實則暗謀做攻。我們三人中,她是最有可能當先脫出‘妾身’,成爲‘臣’的人。”
江如雪話不說盡,可柳芷若已是頭皮發麻。
她記得,妾大於奴,可臣卻能殺妾。
殺的不是命,而是運,是她或許光明的未來!
“……我不會讓她成爲臣的,”柳芷若慢慢拍去羣上的灰塵,目光陰冷地擡起頭。
“她當然不會是姚月兒,姚月兒至少活着出了京城,可她,不能。”
江如雪嘴角不着痕跡地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