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判總算知道爲什麼每次自己的老師在來過慈榮殿後,整個人都好像虛脫了一次。
如此三天兩頭來一次,也難怪那身子骨熬不住,院判將銀針取出後,人也算徹底鬆了口氣。她看了看馮九卿的眼睛,神色怔然,目光恍惚,顯然還沒有從昏睡的狀態中完全醒來。
“太后的狀況已經好了很多了,只要她睜開眼,就可以慢慢休養,”院判不由欣慰道,“可見太后求生意志也是極強,否則一定支撐不到現在。”
“要如何休養?”魏嬤嬤趕緊問:“可有什麼忌諱的?”
院判道:“那些過於辛辣刺激的東西極易衝頂,還是少吃些。每日按摩手腳,着人多與太后說說話,至於究竟何時能夠恢復如常……”
院判猶豫了一下,同其他兩位太醫交換了個眼神,點點頭,道:“短則三月,多則一兩年,只要不令太后大動氣血,要想恢復並不難。”
“這麼說,母后要想恢復正常,怕是至少都要一年?”齊尚問。
“這個……”院判又爲難了,“保守估計,若是快,沒準一兩個月就好了。”
齊尚冷漠地看着他,院判訕笑。
齊璞瑜看着兩人,伸手替馮九卿蓋上被子,手指在她髮絲上輕撫,淡淡道:“皇上,只要人醒了,一兩年又能如何?”就是十年八年,他也可以等。
只要人還活着,等多久都可以。
齊尚看看兩人,馮九卿半睜着眼,眼中映着頭頂的精緻牀帳,又像是什麼都沒映。比較先前,倒是更像人偶了。
“太醫辛苦,回去休息吧,”齊尚鬆口,“嬤嬤,代朕送送他們,另讓人前來輪守,以備不時之需。”
齊璞瑜看了看他,微微輕笑,眼角餘光卻注意到了外面淅淅瀝瀝下起的小雨,忽然道:“臣今日留宿皇宮,可否?”
齊尚瞪他一眼,嘴巴撅着,小臉上都是不服氣,哼哼唧唧道:“這裡不是朝堂,齊叔伯願意留就留!但是不準住慈榮殿,朕都沒在這兒睡覺呢!”
“小傢伙……”齊璞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也年紀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該給你母后生過孫子了,日後不準在慈榮殿留宿。”
齊尚:“……”你就是不想要我留宿是吧?
齊璞瑜若無其事地伸手撫下馮九卿的眼簾,那白瓷般的肌膚就在他的指腹下,他嘆了口氣,卻站起身,道:“今日她也累了,明日本王再來看望太后,皇上,臣送您回宮,方纔所說之事還沒說完。”
馮九卿今日醒了兩次,又過了一次鍼灸,應該也累了,耳邊吵吵嚷嚷的,怕她睡不安穩。
攝政王,有攝政王該做的事情。
他走出慈榮殿,聽齊尚說起慶功宴上的事情,聊起雲丹公主單名一個“弱”字,行事卻是極其堅強,千方百計逃出相府,而後被騙去了作坊,遇到了步珏。
兩個人都是流落之人,偏偏又有良好的教養,人羣中一眼便看出彼此的不同。雲弱恨透皇室無能,可憐己身受迫無人能救,步珏憐她羸弱,咬牙硬是將人救出來了。
他們兩人逃出來的方式也很是艱難,竟然硬生生用手在程橋腳下挖了個地道!如此同甘共苦,自然夫妻情深,如今必已回了侯府。
“這公主倒是個極其堅強之人,若是旁的女子,必然熬不過此苦,”齊璞瑜若有所思,“聽說雲丹有駙馬繼承王位的先例?”
齊尚心照不宣道:“可不是,只是現在這婚事還未成呢。”
齊璞瑜輕笑,“雲丹內部既然已經腐朽,我們只管上門下聘便是,至於其他的事,聽天由命。你的第一個目標,應該不是雲丹纔對。”
“自然不是,”齊尚嘟嘟嘴,又賣弄起乖巧來,“討厭啦齊叔伯,人家只是個九歲孩子,還得有幾個月才十歲呢!想不到那麼長遠的。”
“調皮。”齊璞瑜嗤笑着刮他的鼻樑。
既已說定,次日,齊璞瑜便擬了人選,經由齊尚下令,以東華之名替步侯爺向雲丹王室下聘,迎娶雲丹王室公主雲弱。
人雖然先一步到了,但聘禮還是要送些過去,順便再帶一份豐厚的嫁妝回來,也算是雲丹王室給公主的補償。
此舉莫說步珏感激,就是雲弱也頗有些動容,兩人進宮謝了恩,出了宮,回想宮中見到的宮女美人,雲弱捂着自己的臉,又有些悽楚不安,“這道傷疤太難看了。”
“不難看,”步珏大大方方地笑起來,似乎仍帶着幾許市井氣息,笑得曖昧,“娘子要是覺得不好看,那也在爲夫臉上劃一刀,你我一起難看着,如何?”
雲弱本就生得美,否則也不會被搶走,多了道傷疤,看起來的確敗壞美感,可她撲哧一笑,卻讓人下意識忽略了那道傷疤,還是會心悸動。
“幼稚,小孩子才玩這些‘你有我也有’的把戲,走啦,我肚子都餓了……”
兩人消失在宮門口了,歐陽明與鐵木蘇才慢慢走出來,歐陽明感嘆道:“古來三喜,一曰功成名就,二說夫妻和樂,三是後代順遂。沒想到我三人之中,竟是步珏第一個封侯拜相,看來你我還得多多努力啊!”
“你已經是御史了,”鐵木蘇白了他一眼,“正二品和從四品可以比嗎?”
歐陽明吃笑,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哎呀鐵木兄,你不是說你志不在此嗎?可見是口是心非咯。”
鐵木蘇輕笑,“我的確志不在此,登高跌重,我只求得過且過,拿着我的微薄俸祿,能夠養活自己便可。”
歐陽明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忽然問道:“前些日子,皇上下令補蛇買靈芝,聽說你將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出來了,爲何?”
鐵木蘇目光微變,“你想說什麼?”
“登高跌重,呵,”歐陽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勸你,早些成親吧,天際雲霞再美,卻是遙遙不可及。”
鐵木蘇沉沉地盯着他,歐陽明聳聳肩膀,道:“念是同榜同科,方纔勸你,你若不信,就此作罷。”
“我信,”鐵木蘇邁開腳步,卻道,“我知道什麼是遙不可及,也知道什麼是自知之明,不必你提醒。”
歐陽明無奈,沉吟半晌,忽而回頭,看見了近在不遠處的薛放,挑了挑眉,“薛將軍何時在此的?”
薛放大笑一聲,“這不剛來嘛,宮門快下鑰了,大人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