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子濯想要做什麼,她一清二楚。
那個人膽量不大,思慮也簡單,卻有一樣是讓她欣賞的,否則當初也不會對他心生好感。
他的忍耐和倔強會讓人吃驚,雖然有時候會顯得有些固執,但只要自己開口,他就會改變。他雖然稱不上負責勇敢,但總歸還是有那麼一點好處,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這世上就是有些膽小之人,但膽小並不是罪過,他們還是有活下去的理由,只要這個理由不危害旁人。他們雖然結束了,但彼此之前並未有深仇大恨。
馮九卿坐在位置上難以動彈,目光看向那篝火堆,好似並沒有特別注意某個人,但若是細心觀察,便會發現她視線的焦點,一直停留在某一片地方。
邢子濯同別人站在一切,身邊隔着不遠的距離,他奮力拉着長弓,長箭已經射出了幾支,卻沒有一支碰到那繩索。
馮九卿無來由地想起了自己的風箏,一隻被樹梢纏住的風箏,她善騎射,卻爬不了樹,邢子濯也不會。可他爲了取那隻風箏,一次次地試探,手上摩挲出了傷口,後腦勺也摔出了淤青,纔將風箏拿下。
那風箏在她被抓回馮府的時候,被燒成了殘灰,在她的眼下,一點一點埋進了土裡,將自己那點心動也徹底埋住了。
她心動不過一瞬,放手卻也決絕。
驀地,馮九卿看見了一個黑服青年靠近了邢子濯,邢子濯的箭已經可以接近那繩索,他忍着肩膀的劇痛,只差一點,就能射穿那繩索,只差一點……
可突然,他將手伸進箭囊,卻發現自己的箭頭卻都不見了!
“怎麼會!方纔明明還有的!”邢子濯氣得跳腳,手忙腳亂地掃視四周,失態地抓住了一人,“你的箭!把你的箭借給我!求你了!”
那人正要出箭,被他拉得一個顛倒,箭頭瞬間歪了,竟險些射中了對面的人,驚起一片尖叫,那人登時倒吸口涼氣,一個巴掌揮了過去,“哪裡來的瘋子!想贏想瘋了吧你!”
險被射中的人恰好也看見了這一幕,臉色陰沉得發黑,“邢子濯,你是故意想殺人是吧?老子記住你了!”
邢子濯被打了個趔趄,才又反應過來,急忙解釋道:“趙公子見諒,子濯並非故意,是有人拿了我的箭,我……”
“我看是你自己沒本事吧,自己把箭射完了還怪別人拿你的箭?”那人冷笑,猛地推了他一把,“滾滾滾,別在這兒生事,否則我就稟告王爺了,別以爲你身後有馮宇就沒人敢治你!”
“就是,這麼危險的地方也敢拉扯人,就算真的沒了箭也是你自己命不好,幹什麼禍害別人?別在這兒礙事!滾出去。”
驟然放大的動靜沒能逃過觀禮臺上衆人的耳目,衆人坐在上方,目能視全局,自然也看見了那處的動靜,神色也紛紛不善起來。
那場中之人,說白了,不是士族大家的公子哥兒,便是他們看重的得力後生,邢子濯這一拉扯,若是傷着人還算是輕的,若是殺了人,今兒這篝火晚會怕是要變成染血晚會了。
“不成體統,這是哪家教出來的孩子?真是毫無教養。”
“就是,險些傷了我的明兒,老爺你可把此人記住了,回頭我還要找他算賬,這算什麼事?不是缺心眼嗎?”
“那好像是馮宇帶過來的孩子吧?怎麼這幅德行。”
馮宇的臉色堪稱精彩,他看着渾渾噩噩往自己這邊走的邢子濯,想殺人的心都有了,低聲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還不嫌丟人,給我滾回月華樓,別在這兒現眼!”
邢子濯臉色一白,咬着牙徐徐福身,對着馮宇慢慢垂頭,“是,學生告退。”
他轉過身,甚至不敢去看高臺,怕看見馮九卿,更怕看見她也會同那些人一樣,看不起自己。
從場上下來的趙子明罵罵咧咧地扔了弓箭,正要入座,卻看見邢子濯失魂落魄地從面前走過,心下冷笑,轉頭同身邊的幾個青年對視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馮宇等人雖有看見,但卻什麼話都沒說。
險些要了人家的命,一不小心便是給他拉了大仇,給他招惹了這麼大的禍端,被人打一頓,沒準還能消消火氣,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馮九卿沉下了臉,想讓馮九玉跟上去看看,可又實在無法開口。馮九玉站在她身邊,他一動,旁人定然會聯想到馮九卿。
她若派人跟上去,馮宇必定又會拿他大做文章。
無奈何,馮九卿只能將目光投向了齊璞瑜,卻見齊璞瑜正在同那廖晴兒眉目傳情,廖晴兒被逗得不敢擡頭,耳朵脖子都紅成了一片,齊璞瑜竟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場上的動靜。
馮九卿沉下了臉,心中冷笑,卻看向小皇帝,“皇上可曾看見了場上的動靜?”
齊璞瑜一默,目光慢慢轉開,落在了馮九卿身上。
小皇帝有些茫然,“朕注意到了啊。”所以呢?
馮九卿默了默,放柔了聲音,“春獵狩場,本就是爲了東華祈福,皇上,方纔哀家看見那邢子濯黯然離開,身後似乎跟了幾個人,恐怕要出問題,不如派幾個人跟上去看看如何?縱有矛盾與誤會,我們也好開解,不至於壞了祈福氣氛。”
小皇帝囁嚅了一下,“母后要幫他嗎?可是他剛纔險些殺傷人,要是母后幫他,下面的人會不服氣吧?”
小皇帝說得很明白,方纔下方看見趙子明跟上的人不止馮宇,可確沒有一個人提醒,可見這是衆怒。衆怒難犯,他縱然是皇帝,也不能與朝臣作對吧。
何況這些人裡面還有不少愛子如命的夫人,枕頭風吹起來可要人命,小皇帝如今還未掌權,又怎麼敢迎難而上?
馮九卿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她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小皇帝,而是齊璞瑜。
她笑了笑,故意說道:“邢子濯做了錯事,自然要受罰,可私刑卻是不可的,依哀家看,將人趕出獵場送回馮府便是,若是吾等眼皮子底下有人動了私刑,這東華皇室權威何在?”
“太后想得倒是周到,”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齊璞瑜看着馮九卿,“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叫人過去看看,太后,可還滿意?”
馮九卿抿脣,眼簾輕擡,明眸微暗,“王爺有心了。”
齊璞瑜往後靠,薄脣勾出一抹微笑,目光幽深,“份所當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