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子濯頹喪而歸,馮宇黑着臉將他趕到門外讓他自己找個房間睡下,轉身留入了屋內,心煩意亂地揹着手來回踱步。
他一直以爲手裡握着邢子濯便能讓馮九卿聽話,但如今看來,馮九卿卻未必能夠聽他們的話,她已經漸漸脫出了掌控,漸漸讓他束手無策了。
馮宇沉着臉,忽將目光投向了屏風裡面,大步走了進去,一把抓住牀上早就睡着的人,“起來!”
“啊!”朱念慈被嚇了一跳,險些從牀上摔下來,“是、是老爺?”
“今天她跟你說什麼了?”馮宇臉色凝重,用力握着朱念慈的手腕,“你有沒有跟她說過邢子濯的事,她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朱念慈手腕發疼,卻不敢掙扎,只是想起白日裡所說的話,顫顫巍巍道:“老爺,這九兒都入宮一兩年了,就是再深的感覺,這日久年深的,也該淡了。我今日試探了一下,瞧着九兒對子濯怕是早就沒感覺了。”
“果真如此?!”馮宇一驚。
朱念慈臉色發白,險些漏了餡,但眼前一想起馮九卿,卻又馬上鎮定了下來,婉轉嘆息一聲,主動抱住了馮宇的肩膀。
“究竟她和邢子濯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子濯那孩子雖然飽讀詩書,看起來彬彬有禮風度翩翩,可是畢竟只是個庶人,這麼久了,九兒早就不在乎他了。唯有我這般天天與老爺在一起,才能情分深呢。”
馮宇力氣一鬆,沉了沉眸,細想卻也是如此。
在那皇家渾水裡滾多了的人,心都是會漸漸冷的,更何況邢子濯如此拖累,馮九卿想必早就有了捨棄之心,他如今拽在手裡,到底沒有多少力量。
唯一的籌碼,還是玉璽,只要有玉璽,他就相當於有一把足夠堅實的盾牌,而且現在馮九玉也去了御林軍,再拿下御林軍,不也容易多了?
想到這裡,馮宇對邢子濯便不怎麼看重了,反倒對馮九玉重新燃起了興趣。
朱念慈打量他的臉色,也慢慢地鬆了口氣,正如馮九卿所言,先將馮宇安撫下來,只要邢子濯不被看重,他自然可以得到自由。
只是,邢子濯真的願意得到自由嗎?
朱念慈心中不明白,有些人,有的心,總是不如表面上看起來得那麼簡單,而等到她明白過來後,一切都已經悔之晚矣。
此是後話,暫且不說。
且論當下,三宮大殿裡,衆人退盡,馮九卿站在溶溶月色之下,清麗的面容上,似乎總是圍繞着一股不可言說的愁緒,這抹愁緒因誰而起,卻又不言自明。
齊璞瑜負手站在她身邊,不似白日戲謔,此時的他,神色從容,舉止優雅,貴氣天成。捨去了那些裝模作樣的東西,他恢復了片刻的自己,那嚮往淡然安寧的自己。
“這行宮的確是個是個修仙的地方,”齊璞瑜幽幽嘆道,“自生縹緲,遠離凡塵,若是久住,人的心思不自覺就會變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馮九卿擡步,慢慢走到了白沙院中,微微搖頭,“形色如此,而物己之中,又有多少勾心鬥角,試探謀劃?”
她的父親日日想着試探她、掌控她,就連她曾經的朋友,險些成了她最信任之人的男子,而今竟也如此不堪。
邢子濯就像留在原地踟躕不前的幼童,而馮九卿心思通透,經歷了大風大浪,早就從不通事實成了百折不撓的紅梅古鬆。
她已經往前走了一大步,長大了,成熟了,很多事情已經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再回頭看邢子濯,猛然發現在自己與他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
久別重逢,卻發現彼此之間隔着天塹深淵,遙不可及,馮九卿不爲欣喜,反而有點難堪。
“我現在,變成什麼樣了?”馮九卿迷茫地擡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紋路,忽覺可悲,“同自己的父親算計鬥爭,對自己的過往決絕冷漠,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面對昔日的舊人,卻只從他眼中看見了怨懟和不可思議。”
她擡起頭,眼中落入蒼茫圓月,鉛色烏雲在月下來去飄動,緩慢地露出背後孤高自詡的冷月,無奈輕嘆,“我變得無情冷漠了,是嗎?”
是不是人的成長,註定就是冷漠的?是不是身不由己的人,註定會變成老謀深,心機城府深不可測?叫人厭惡。
“人都是會變的,”齊璞瑜反問她,“但人總是趨利避害,想着往對自己更好的方向變,這是人之常情。你心思通透,而如今,變得更加明瞭大局,這是好事,你怕嗎?”
“怕啊,怎麼不怕。”馮九卿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
她只想要個平凡的自己,就連當初同邢子濯在一起,也是覺得能同他得到一個平凡的未來,所以她纔會對他愧疚。
“誰人不思少無邪,哪個能忘幼純真?”馮九卿沿着白玉長廊慢慢走着,頭頂清雅精緻的燈籠慢慢走過,映出兩道交疊的影子。
齊璞瑜忽地停了下來,默了默,道:“若是他不能理解你的一番苦心,那也是他的事情,與你無關。”
馮九卿的腳步慢慢緩了下來,她轉過身,看向齊璞瑜。看着他沉靜不移的視線,看他深邃帶笑的嘴角,良久,忽而自嘲般地笑笑,“那本就是他的事情,還他自由,我與他便兩不相欠了。”
“兩不相欠,”齊璞瑜慢慢上前,停在她的面前,負在背上的手忽地擡起,撩動她額頭的碎髮,“是不再與他有任何關聯的意思?”
馮九卿別過頭,一手按住冰涼的玉石圍欄,視線望着天空稀薄的雲層,蹲了片刻才道:“自然是如此,我跟他,早就沒有關係。”
齊璞瑜靠着廊柱,視線停在白 皙的脖頸上,莞爾一笑,“可若是他不想放手呢?”
馮九卿側了側臉,條件反射道:“他憑什麼?”
是啊,他憑什麼?馮九卿被自己的話問的怔了一下,恍然大悟,驚訝地轉身,同似笑非笑的齊璞瑜面面相對,“你,知道我在什麼?”
知道她不僅僅是想還邢子濯自由,不僅僅是想徹底斷了邢子濯的前緣,時過境遷,不想在爲邢子濯所束縛,她還想要掙脫馮家的束縛!甚至,還想要得到玉璽!
馮九卿心下微沉,“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但,”齊璞瑜志在必得的笑,“從你讓人將邢子濯送回到馮宇身邊,本王便猜了個大概,只是,事情真的有這麼簡單嗎?馮宇,真的會輕易放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