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臉色鐵青地走出了行政殿。
馮宇同樣臉色鐵青地跟在身後。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驟然冷哼,轉身各自離開,向着兩邊散去。
禮部尚書在門口哭笑不得,也不知該替誰嘆上這麼一口氣,或是直接轉回府中偷偷笑上半日,總之表情是十分的古怪。
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那行政殿,殿上已經不存他人,空蕩蕩的大殿似乎還殘存着方纔劍拔弩張的混亂氣氛,他能不沾風塵的走出,委實算是幸事一件。
不久之前,戶部尚書被馮宇當庭諷刺,年紀頗大的戶部尚書立刻便想反駁,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卻又不敢出聲,只能憤恨地瞪着馮宇。
馮宇卻面色如常,絲毫不將其放在眼裡,而是問小皇帝。
“皇上,以爲如何?”
他態度不卑不亢,說話也不含壓力,小皇帝本就想大辦,回頭看了眼馮九卿,見馮九卿無奈點頭,便高興的允了這樁事。
隨即,戶部尚書便忍不住冷言冷語地問馮宇。
“微臣素知將軍寵女,但不知這置辦宴會的銀兩該算國庫的,還是算皇上私庫的?”
馮宇理所當然道:“以壽宴之名,行邦交之實,自然要算國庫。我東華總不至於連這點銀子都拿不出吧?姚國相不是正有幾百萬兩銀子要入國庫?”
“說得簡單,”戶部尚書抱着手,一副不屑於之同流合污的態度道,“姚國相這幾日是在家裡面壁,又是臥病在牀,莫說出錢,就是人都見不到一個。”
馮宇白了他一眼,“那是你戶部辦事不利,若是本將軍,豈能叫人推三阻四?”
姚家當真是在欺少帝年幼,連明旨實發的懲處都敢昧下,分明就是有意抗旨不尊,衆人看在眼裡,卻沒與宣之於口。
戶部尚書聽他如此說話,頓時氣了個倒仰,雙目赤紅大罵道:“你個老夫子!你以爲這是上戰場打仗啊?要真那麼容易,你怎麼不去?”
馮宇冷哼,目光凌厲,“戰場之上,生死不論,又其會被收賬難住?分明就是你辦事不利!”
戶部尚書猛地睜大眼睛,正要再罵,齊璞瑜卻猛一拍手,朗聲笑道:“老將軍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姚家的幾百兩銀子,便勞煩老將軍送進國庫了。”
爭吵的兩人同時住了嘴,驚訝地看向出聲的齊璞瑜。
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正對着兩人,狹長鳳羽般的眉毛微微上揚,溫聲道:“馮將軍統領軍中御林軍,堪爲皇室之盾牌,能爲皇上分憂,想必心中定然十分歡喜,那本王就等着聽將軍的好消息了。”
馮宇才反應過來,正要婉拒,不想那戶部尚書卻眼睛放光,就坡下驢趕緊道。
“是啊是啊,方纔見將軍信誓旦旦,姚國相哪怕是既然臥病在牀不方便見人,大將軍也定能想必一定能手到擒來!”
這一來二去,馮宇已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替戶部取了這要債的公事。
帶着御林軍和一張黑臉去了國相府,抄家似的擡了好幾箱金銀珠寶離開,順便將姚家的惡名也傳了出去。
說不得,這筆賬自然又被姚若華記在了馮九卿的頭上。
馮九卿靠着柱子嘆息,好不容易纔將龍御殿中的小皇帝哄睡着,她實在有些筋疲力盡了,無論是身,還是心。
所謂旁觀者清,在珠簾之後幾次想要出手打斷馮宇的話,卻都在關鍵時候閉了嘴,萬萬沒想到齊璞瑜竟然能如此敏銳地見縫插針。
這下好了,她當初給齊璞瑜挖的坑,這會一股腦全部又回到了自己頭上。
事情鬧得這麼大,果然合了當初的預料,誰也沒討着好,都吃了大虧。
想來,只有戶部笑到了最後。
“小太后,今日之結果,未知可滿意否?”
馮九卿睜開眼,回頭看向齊璞瑜。
齊璞瑜站在宮燈下,一襲玄青長衫將他高大的身形襯托得格外修長,暈黃的燈光映在他光潔額頭上,劍眉星目之下,是微微揚起的薄脣,略帶幾分得意。
烏黑髮絲隨風而動,明亮眸光在剎那間歸於沉寂,被淡藍輕紗包裹纖弱身體打直了,馮九卿倔強又冷漠地與他對視。
“你還真是不吃虧。”馮九卿淡淡道。
“不止如此,”齊璞瑜站在原地,沒有靠近,說出的話卻叫人壓力倍增。
“本王不僅不喜歡吃虧,還會對自己吃過的虧,加倍奉還。”
馮九卿勾起嘴脣,目光發冷。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想當漁翁,挑撥姚家和馮家的關係,看着他們兩敗俱傷,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這算盤打得倒是精啊,攝政王。”
就像對峙的宿敵,齊璞瑜凝視着那雙略帶薄怒的雙眼,分明明眸善睞,偏生要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所以,纔會讓人不自覺地逗 弄。
看她不經意間露出的羞澀、慌亂和薄怒,哪一樣都叫人心裡爽快。
齊璞瑜往後靠了一下,幾縷碎髮從左側傾斜,在他臉上覆下陰影一片,他緩緩問道:“本王很奇怪,難道一開始,不是太后決定要逞一時之氣,與姚家對着幹?”
馮九卿嘴脣一抿,“是你將矛盾放大,讓我們兩家不得不撕破臉,從此以後,馮家再無寧日。”
“本王只是順水推舟而已,”齊璞瑜壓低聲音,“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小瞧了這朝堂。”
馮九卿無言以對,她深深地看了眼齊璞瑜,轉身迴向慈榮殿,未過五步,腳步又慢了下來,回眸看向齊璞瑜。
“你給了我很好的教訓,齊璞瑜,我記住了。”
齊璞瑜,三個字在嫣脣貝齒之間流連而過,好似帶着濯洗過的剔透純淨,乾乾脆脆,清冷動人。
齊璞瑜看着清雅女兒轉身離開,纖細的腰身彷彿不盈一握。
齊璞瑜還記得她身上的冷香,不似這宮中絕大多數女兒那般過於纏 綿晦澀的香味,她的香是乾淨純澈的。
所以,那夜當他來到慈榮殿時,當她傾身抱住自己的時候,他纔會被她迷惑,一時控制不住自己。
而他不得不承認,她亦是個眉清目秀、清麗絕俗的美人,可惜,她姓馮。
可惜,他們註定背道而馳。
齊璞瑜眼中的情緒慢慢淹沒在宮燈之下,沒有在去看那叫人 流連的身影,斂下笑意,眉目冷冽,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離開了這安靜的地方。
一個小小的身影悄然從門口鑽出,總是帶着懵懂笑容的眼睛眨了眨,左右看看兩邊,微微一笑。
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