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聲音出現的,是馮九卿柳眉飛揚的燦爛笑容,她看着園中的兩人,明眸善睞,堪與百花爭豔而不輸嬌貴,通體的端莊雅緻。
可園中兩人卻是最爲了解她的,齊璞瑜穿着青色長衫,手執狼毫立在園中,面前的紅木畫桌擋住了小皇帝的大半截身子,卻未能擋住小皇帝那張驚喜的臉。
“母后!”
小皇帝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一下子撲到了馮九卿的懷裡,嘻嘻笑道:“母后身體好些了嗎?”
馮九卿這幾日閉門不見客,用的都是身體有恙這一理由,可她自己都忘得差不多,小皇帝一提纔想起來些許,訕笑道:“好了好了,好多了,你們在幹什麼?”
齊璞瑜嘴角含笑,明亮的瞳孔裡若有星海,似乎看穿了馮九卿試圖掩藏的一切,卻不多言,又將比沾墨,慢慢勾勒花瓣。
“母后忘了嗎?再過半個月就是春獵啦,”小皇帝牽着馮九卿到了桌子前,將自己畫的花兒拿起來給她看。
“齊叔伯說了,春獵是要作詩的,我又不會作詩,只好畫畫啦。”
是有這麼個規矩,馮九卿險些都忘了,春獵之上出了衆臣要追逐山林之外,還有便是要留詩作賦。
一求今年風調雨順,二求天下國泰民安,三,也是爲了附庸風雅,來個文武雙全。
但春獵的名額沒有限制,三品京官以上都能帶着自己的人蔘加,自然也有人趁此機會展示自己的能力,以求能入權貴之眼,謀得一個康莊大道、前程似錦。
所以,這權貴則必定要有不錯的功底,方能識得真材實料。
可憐小皇帝如今讀書識字可以,功於心計也成,偏偏這吟詩作賦卻還差點派頭,只能退而求其次,往作畫上想了。
齊璞瑜也聰明,知道作畫也不是那麼好作的,便投機取巧弄了個“寫意”出來,這類畫畫得像不像並不重要,意思到了就好。
但,馮九卿看着手中那紅團團的一圈硃砂顏料,委婉地說道:“這朵牡丹畫得倒是不錯,皇上作畫功力見長啊。”
話音未落,齊璞瑜作畫的手便是一偏,撲哧一聲笑出來,捂着臉不忍直視。
小皇帝也瞪大了眼睛漲紅了臉,揪着自己的衣服囁嚅半晌。
馮九卿正奇怪呢,便聽小皇帝道:“母后,尚兒畫的明明是假山。”
“明明”?馮九卿將視線艱難地從畫上移開,落到了那畫桌正對的嶙峋假山之上,嘴角一抽,這哪裡像假山?高矮胖瘦都不一樣好吧!
“母后給我!”
小皇帝跳起來將馮九卿手裡的畫拿了,揉成一團塞進袖子,兇巴巴地瞪了眼齊璞瑜。
“齊叔伯還笑,這假山明明就是齊叔伯教尚兒畫的!”
馮九卿若有所思地看過去,齊璞瑜立馬正色。
“臣懇請皇上,以後切莫在其它人面前說這句話。”他丟不起這人。
小皇帝氣得跳腳,“母后你看!這明明就是他教得,明明就是!”
馮九卿趕緊將惱羞成怒的小皇帝安撫下來,“皇上何必生氣?這初學作畫哪有畫得好的,哀家到現在都還不會畫畫呢,不信,讓哀家給你畫一個。”
“真的?”小皇帝不信。
“真的,”馮九卿四處看看,見沒外人,直接擼起袖子道,“皇上等着,等哀家給你畫一個假山來。”
齊璞瑜挑眉,也乾脆讓出了位置,從筆山上取下一隻毛筆給她。
“既如此,那本王和皇上就等着觀賞太后大作了。”
馮九卿白了他一眼,這人明明知道自己這是在逗小皇帝,還非要跟她說什麼“大作”,不是存心譏諷於她就怪了,她也不客氣,拿筆的時候順便掃了眼齊璞瑜的話。
花團錦簇、紅綠相間,樑宇威嚴,結構有序,該深處若幽潭泛波,近在眼前,該遠處若白雲遙遙,遠在天邊,且佈局開闊,又不拘一格。
一眼看去,當是難得的佳作,馮九卿看着面前的宣紙,忽然覺得手裡的畫筆無比沉重,有些沒法下筆了。
她不是求勝好利之人,但委實也不大喜歡在別人面前丟臉,尤其是齊璞瑜面前。
齊璞瑜抱着手,悠然自若地等着她下筆。小皇帝趴在桌子上,好奇萬分地張着大眼睛。
馮九卿看看兩人,無奈嘆氣,拿起畫筆沾了墨,照着假山勾了個模子,卻只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框架,裡頭就直闆闆地刷着墨,十分之簡單粗暴。
她卻看着畫面點了點頭,“嗯,不錯,張弛有力,有模有樣,哀家看着進步挺大嘛!”
小皇帝撅着小嘴看着那畫,半晌又擡頭,盯着馮九卿,幽幽道:“母后不會是爲了逗尚兒,故意這麼畫的吧?”
你那麼聰明,你說呢?
馮九卿笑而不語,看看假山前齊璞瑜,心裡一動,忽然道:“當然不是啦,其實母后真的不太會畫物,但是畫人還是挺好看的,你瞧。”
說着,馮九卿就在那假山前添了個火摺子,火摺子還長了四個角,頭頂畫着一個圓,圓上牽出一條線,線尾寫着三個字——齊璞瑜。
馮九卿甚是滿意,小皇帝臉色十分好看地變了變,最後終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哈哈哈,母后畫得真好,兒臣要把這畫裱起來,放在行政殿上!”
“啊不行!”馮九卿一驚,那樣她不是在滿朝文武面前丟盡臉面了?
小皇帝卻嘻嘻一下,眼疾手快地一把將那畫給抓了過去,馮九卿哎呀一聲,轉過桌子就去追。
“皇上,你還給母妃,哎呀,那不能給外人看!”
“可是尚兒很喜歡啊,”兩隻小短腿飛快地跑開,小皇帝邊卷着畫邊道,“母妃別擔心嘛,尚兒一定會好好保存的。”
這小傢伙一定是故意的!馮九卿欲哭無淚,只得盡力追上去,冷不防面前卻突然擋住了一個人,她沒守住腳,直接一頭撞了上去。
“哎喲!”
齊璞瑜挑眉,回頭看了看猛然拐彎跑到了自己身後的小皇帝,嘴角莞爾。
“皇上既然喜歡這畫,收着也無妨。”
馮九卿捂着額頭後退兩步,咬牙道:“你倒是無妨,丟人又不是你。”
那麼醜的畫,簡直是她人生一大敗筆,絕對不能外傳!
小皇帝冒出頭來,抓住齊璞瑜的腰帶,對着馮九卿吐了吐舌頭。
“誰讓母妃要故意畫成這樣的。”
好啊,果然是故意的。
馮九卿豁然伸手去抓,小皇帝驚叫一聲躲開,齊璞瑜就如大山一般擋在面前,看着她勾脣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