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馮九卿覺得頭皮發麻寒毛直豎,但很快,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她便恢復如常了。
因爲只是那一個瞬間,她發現了小皇帝臉上悄然而逝的冷意。
齊璞瑜曾警告她的話,就如銅鈴一樣不斷在耳中迴盪,來回宣揚着它們的存在感,不斷提醒着馮九卿恢復該有的沉穩。
“……不是這樣的,”馮九卿重又將小皇帝抱起來,深吸口氣,萬般言語,都不如一句實話,她想了想,道,“母后只是覺得有些不習慣,尚兒原來這麼聰明,母后原來還一直擔心尚兒以後不能自理朝政,畢竟……”
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畢竟那些臣子,都老了。老了,總會走的,到時候的朝局若不能萬象更新,便只能留下一個爛攤子。母后怕你承受不了,卻沒想到,你原來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有能力。”
小皇帝聽了這一番恭維,但似乎並不怎麼高興,他只是略挑了挑眉,一臉冷漠地看着馮九卿。
“哦。”
馮九卿尷尬地笑了兩聲,好吧,是有點可怕,不過這種事情總是要先適應的麼,總不能叫她說接受便接受吧?
“那,要不要合作?”小皇帝忽道。
他才八歲,還是被馮九卿抱在懷裡的年紀,雖然他努力長得很高,但總歸也就那麼點界限。
但八歲的孩子極少會如他一眼深不可測,就連看着人的眼神都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打量。
馮九卿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合作?合作什麼?打獵嗎?哎呀不行啦,母后射箭很差的,但是騎馬還可以。”
小皇帝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放下手,卻又揚起笑容,皮笑肉不笑的笑。
“朕知道齊叔伯是站在朕這邊的,也知道母后與齊叔伯已經聯手,朕是問,要不要同朕一起合作?”
馮九卿愣住了,驚異地看着小皇帝,張口結舌。
“姚家是朝廷的肉中刺,只有拔出這根刺,東華才能真正走得更好,”小皇帝意味深長地看着馮九卿,“朕也知道,母后並不是很想當馮家的傀儡。你我合作,對付姚家,朕可以允諾,拿到玉璽後,不動馮家分毫。”
若說剛纔是正經,現在,馮九卿是真的手腳發涼近乎駭然了,“你……”
“馮家至少沒有叛國,不是嗎?”小皇帝勾起嘴角,稚嫩的小臉上露出幾分狡黠,“母后,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和攝政王,都不會動馮家的。”
馮九卿手臂一軟,蹭地站了起來,驚訝、遲疑、戒備奔涌而出,表情一時異彩紛呈。小皇帝只是仰頭看着她,卻什麼都沒有說。
她不是驚異於小皇帝所說的“合作”,而是對小皇帝看透她心中所想,感到了一絲絲的疑惑。
她表現得有什麼明顯嗎?
“母后,您需要想這麼久嗎?”小皇帝微微一笑,緩緩道:“其實玉璽這種東西,只要朕還在皇位上,齊叔伯還站在軍位上,馮家拿着也沒什麼大用。”
他迷了下眼睛,聲音忽然沉了下去,“要不要它,有什麼要緊呢?”
它,還是他?馮九卿腳底生寒,終於從遲鈍的情緒中反應了過來。
“好。”她再次蹲下身,有些仰視地看着小皇帝,皇帝的承諾,也許現在不值一提,但將來,絕對是她馮家最大的保障。
因爲,她有預感,齊尚一定會令所有人震驚。
“我們合作,但也不全是合作,”小皇帝眨了下眼睛,馮九卿忽地伸手,掐住了那張還有些肉的臉。
“這是母后應該爲你做的,若是有一天,母后想要離開皇宮,尚兒也要幫我呀。”
“離開皇宮?”小皇帝睜大了眼睛,嘴巴被扯得偏向了一邊。
馮九卿站起身,拉住他的手道:“以後再說吧,也許我會有適應這皇宮拘束的一天呢?”
也許,那一天會很遠、很遠。
小皇帝方纔還勝券在握的鎮定,有了瞬間的變化,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皇宮不好嗎?爲什麼母后也想離開皇宮呢?”
“也?”馮九卿挑眉。
小皇帝卻不再說了,他丟開馮九卿的時候,邁開腿就玩御攆跑,徑自一個人爬進了車裡,看得伺候的小太監膽戰心驚地,跪下來給他當了踏腳石。
馮九卿滿頭疑惑,不明白小皇帝怎麼突然就生氣了,“這小傢伙,脾氣暴露出來了,竟然還有點喜怒無常?”
“你說了什麼話惹他生氣了吧?”齊璞瑜踱步走上前來。
“我能說什麼話?”
馮九卿看見他便心情意沉,冷哼着將目光放遠,看着那些盡忠職守的駐紮侍衛,還有那些許久未曾出宮,高興地湊到一起說笑的宮女太監,臉色稍霽,往前踱步。
“你來這裡幹什麼?不去陪着你的玉兒?”
齊璞瑜有些好笑,“你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又爲何要偏爲他生氣?”
“我自然要生氣,難道還要對他笑嗎?”馮九卿冷下臉,“你將他以什麼身份帶出來的?小倌!你不嫌丟人,哀家都替東華皇室沒臉!”
齊璞瑜斂了表情,認真地打量着她,眸光一閃,似有不愉,“你很在乎他嗎?不過是一個用來掩人耳目的小倌罷了。”
一個用來掩人耳目的小倌罷了。
馮九卿臉上閃過一絲怒意,雖然消失得很快,但還是被齊璞瑜看在了眼中。
“‘小倌’,呵,”馮九卿冷笑,“他本有良好的家世,雖然只是個私生子,但他的家人從來沒有虧待過他,他還有一個姐姐。”
“……出嫁前,他的姐姐對他萬般好,只怕自己父母虧待了他,教他讀書習字,替他做衣量鞋,可是他呢?竟然跑到那種煙花之地尋歡作樂,最後竟然住在那裡面了!”
馮九卿越說臉色越難看,“他倒是什麼都幹得出來!”
齊璞瑜不動聲色,視線朝琦玉那裡看了眼,卻見琦玉正被幾個公子哥圍在中間,鮮豔的紅衣十分之扎眼,看起來似乎與他們相談甚歡。
“所以,你爲他不值?還是恨他不成材?”
齊璞瑜收回視線,看着馮九卿那陰沉的臉色,又道:“或是,你曾經與他交好?”
馮九卿豁然回頭,正要說話,眼角餘光裡,卻見馮宇捏着拳頭慢慢走向了琦玉。而在馮宇的身邊,一個長身玉立的藍衣公子正佇立着,深情款款地凝視着她。
“玉兒和……子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