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當年入宮,聲勢極其好大,馮宇爲彰顯身份,特將兵馬置於儀仗之旁,卻也因此,馮九卿一入宮即遭到先皇厭棄。
馮宇大約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弄巧成拙,將一切過錯都推到了姚若華身上,以爲姚若華妖言禍心,迷得皇上不願親近馮九卿,故越發針對姚家。
而今,馮九卿坐在太后寶座上,姚若華側坐於太妃之位,再看底下那垂眸屈膝的秀女們,竟有些恍惚。
也不過短短數年,她如今已是東華太后,曾經自己也像他們一樣跪在地上等候問話,現在卻是等着她們像自己請安。
剎那間,馮九卿竟然有些時過經年的錯覺,轉眼一瞬,百花盛開了不知多少遍,又凋謝了不知多少遍,一代新人換舊人,這皇宮內院幾乎沒有剩下多少熟面孔。
就連宮女太監都已經換了好幾輪了,馮九卿轉過頭,看着自己身邊怏怏不樂的春雲,搖了搖頭。
這小丫頭,還沒緩過神來。
“秀女入宮,行禮!”魏嬤嬤高聲道:“請太后訓話。”
秀女紛紛福身,或清麗素雅或嬌俏眉眼的女孩兒們齊刷刷跪了一地,個個肩若削成纖腰楚楚,蛾眉楊柳裙,雪膚翠煙衫,悅耳動聽的聲音灑落在每個角落。
“奴婢見過太后,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見過太妃,太妃萬福。”
此情此景,莫說是姚若華,就是馮九卿,都有種自己已經老了的錯覺。畢竟,現在跪在她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們的“兒媳婦們”。
馮九卿不動聲色,端着雍容持重的表現,壓低聲音,氣勢凌然道:“都平身吧。”
“謝太后。”衆女道。
“這皇宮沉寂久了,哀家正覺得無聊,這可倒好,一日間進來這麼多丫頭,”馮九卿老成地微微動了動嘴角,帶着三分笑意道,“哀家也沒有什麼好訓話,只是要提醒你們一句,這宮裡可不是外面的花花世界,枯燥得很,也規矩得很。”
“你們既入了宮,這頭一件大事,便是宮規,宮規不嚴,不成體統。第二件便是禮儀,哀家自派了嬤嬤教導你們,你們都是大家閨秀,想來也不用哀家細說,自己明白便是。”
“至於這第三件,便是皇上。”
聲音一頓,馮九卿目光晦暗不明地掃了眼站在前方的三人。
“皇上年紀尚清,有些事不甚明白,你們可以適當提點着些,悉心伺候、小心照顧便是,但有些話,不該說的就不要說,若叫哀家知道有人故意帶壞皇上……”
馮九卿沒有再說下去,可話中的危險意味,卻讓所有人都不僅繃緊了心神。
“太后何必這麼疾言厲色呢?”姚若華勾起嘴角,目光緊緊盯着其中一女,似笑非笑道:“這些秀女既然是精挑細選才入的宮,自然德行沉穩,耐心有度,豈能比那些不識大體的年輕丫頭,仗着自己有些臉面,便敢對皇上頤指氣使?”
這話說的是誰,便是傻子都能聽明白,驀地,底下秀女又驚又疑地面面相覷起來。
馮九卿面不改色,將所有秀女的表情都納入眼底,嘴角緩緩上揚,“年輕丫頭都貪玩,總有些不周到的地方,哪裡比得上宮中的老人有臉面,太妃,你說是吧?”
姚若華最恨人說她老,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默不作聲。
馮九卿暗暗冷笑,這姚若華一見面不給她找麻煩就不舒坦,耳根子一清淨,馮九卿深深地看着前面的粉衣女子,正是奴顏姚嬈、轉眄含情的姑娘。
這從姚家出來的丫頭,怎麼個個看起來都風情萬種的樣子?
“這位粉衣裳的秀女想必就是姚家的月兒吧?”馮九卿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她,口中嘖嘖讚道:“果然生的一張天生的美人臉,粉面含春、嬌媚多姿,連哀家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了。”
此話一出,姚月兒瞬間便成了一隻出頭鳥,數道目光便射在了她身上,探究有之,敵視有之,不屑有之。
同是入宮的秀女,她們自然知道這次入宮意味着什麼,而姚月兒看似得了青眼,可說出這話的是馮九卿,便是在給她樹敵。
馮姚兩家,早已勢同水火。
姚月兒心神一緊,將頭壓得更低,上前一步福身道:“太后謬讚,月兒不過蒲柳之姿,諸位姐妹才真是大家風範。”
馮九卿挑眉,“哦?月兒是說自己沒有大家風範,上不得檯面是嗎?”
撲哧一聲,有人忍不住笑了。
姚月兒身體僵住,眼神陰鷙地盯着自己的手背,她知道自己入宮得不到好,卻沒想到馮九卿會當衆讓她下不來臺,三句話不到就是一個下馬威!
姚若華臉上劃過怒意,“太后,月兒說的不過謙辭,方纔太后太過擡舉月兒,怕是讓月兒惶恐了。”
“是麼,”馮九卿饒有興趣地看着不敢擡頭的姚月兒,盯着她默了半晌,目光一轉,又放在他身邊的女子身上,話題陡轉,“月兒身邊這位,便是江家如雪吧?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江如雪,便是禮部侍郎送進皇宮的幫手。
她之輕輕道了聲“是”,眼簾淡淡垂着,便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出乎意料的清冷麪龐。
其眉眼五官看着都恰到好處,雖不驚豔,卻是那種讓人越瞧越覺得雅緻出塵的臉,就像寒秋盛開的蓮花一般。
不知是否是馮九卿的心理作用,她看江如雪十分順眼,甚至還有幾分喜歡。
不愧是禮部尚書的侄女,這通身的氣派,淡藍紗裙,珠翠獨簪,輕描黛眉,脣點硃砂,雅人深致,竟有幾分書卷斯文氣,從容不迫,眼中沒有辦點慌亂。
馮九卿誠心實意地點了點頭,“不錯,禮部尚書果然是會調 教人的,這般水靈,哀家在宮中這幾年,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姑娘,只是**靜了些。”
姚若華不無嘲諷道:“這哪是安靜,本宮看着帶有些沉悶,皇上最是愛玩的年紀,江家丫頭怕是對不上皇上的口味吧。”
“呵,”馮九卿不以爲然道,“皇上的確是愛玩的年紀,可選出來的秀女還有輔佐皇上的責任,若只是爲了和皇上玩耍才進宮,便是對了皇上的口味……哀家也留她不得。”
“太后此言,本王深以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