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齊璞瑜,看起來再親近戲謔,身邊總像是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紗,將那晦澀深邃的眼神擋住,叫人捉摸不透。
如今的齊璞瑜,依然讓人琢磨不妥,但馮九卿美美跟他在一起,都覺得……肉麻。
那面熱心冷的人就好像突然紗撕破,忝着臉貼上來,什麼非議不屑還是彈劾憤怒都被他炮之腦後,他不僅自己放肆起來了,還要拉着她一起發瘋。
馮九卿又忍不住懷疑這人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但齊璞瑜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馮九卿,就像全盤接受她的作爲,哪怕她拿刀對着自己,也不閃不躲,笑容裡像參了蜜。
馮九卿又一次被他那眼神看得肉麻,忍不住拉開點距離,“你進宮就是爲了提醒我這件事?”不是爲了算計她、試探她?
齊璞瑜好笑道:“不然呢?這件事不重要嗎?早點告訴你,你也可以早點做好準備。”
“那你還真是爲我考慮周全啊。”馮九卿不無諷刺道。
“當然,”齊璞瑜伸手,“除了尚兒,也只有馮小太后值得本王周全考慮了。”
一陣寒風灌入,馮九卿抖了抖肩膀,一把將他的手拍開,嘴角抽搐兩下,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看着他,“你真的沒事吧?真的不需要看看太醫?”
齊璞瑜無奈,站起了身。馮九卿一驚,也跟着站了起來。
“你幹什麼?”齊璞瑜啼笑皆非,“我又不會吃了你,過來讓我抱抱。”
馮九卿:“……抱你自己!”你怎麼不去死?!
惱羞成怒,馮九卿氣得上前踹他一腳,齊璞瑜靈活閃躲,反倒將她的肩膀按住了。馮九卿冷笑,反手便拿着袖套打了上去,不想齊璞瑜竟不閃不避,反將頭伸了過來。
“你打。”
馮九卿愣了一下,而後氣笑了,“打就打,我怕你?”
說完,抄起袖套直接往他頭上抽了過去,齊璞瑜忍痛吃笑,還要往上湊,“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讓我抱抱就好,我可給你提前報信了,九兒總得給我些獎勵吧?”
“你!你、你還要不要臉了!”馮九卿羞怒不已,抓住袖套往他臉上糊,“又不是我要你來報信的,你給我鬆開,不然我咬你了!”
“左手還是右手?當然嘴巴也可以。”
“……臭不要臉!”
齊璞瑜是在傍晚離開了慈榮殿,魏嬤嬤走進去時,馮九卿已經將那厚重的皮毛給脫了,滿頭大汗,嘴角卻止不住上揚,捂着額頭失笑,“那個笨蛋,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難不成是想用美人計?”
魏嬤嬤敏銳地聽了一耳朵,立刻輕咳道:“太后,您說什麼?”
“沒!我沒說什麼,”馮九卿連忙放下手,正襟危坐,嘴角掛着淡淡笑意,“到晚膳的時間了是吧?好,傳膳吧。”
輕快的語氣難掩喜色,魏嬤嬤也不點破,心照不宣地讓人傳膳。
膳食還未上桌,馮九卿忽然想起了什麼,掩了笑容道:“對了嬤嬤,明日 你傳話個禁軍薛放,幫我帶個人入宮來。”
“誰?”魏嬤嬤問。
“邢子濯,”馮九卿嘴角一揚,“計劃快收尾了,該解決的恩怨,也是時候解決了。”
……
休沐後的第一日,天空又下起了鵝毛大雪,沉重的積雪壓斷了御花園的鞦韆架,殘枯枝葉灑落一地。
司花苑的人打掃起來頗爲費時,幾個年輕丫頭越是不得寵,所以才被髮配到這裡幹這些活,冷得手腳直抖。
馮九卿上朝時路過御花園,看了眼那雪面上的枯葉,眯了下眼睛,笑道:“這麼大的雪,收拾什麼?嬤嬤,去告訴那幾個丫頭,讓她們下去休息吧,反正又沒人來這裡賞雪,何必白廢這些事。”
馮九卿說完便離開,魏嬤嬤找了個宮娥傳話,幾個丫頭冷得腦子都僵了,猛然聽到這話,險些以爲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等那宮娥說了兩遍,才興高采烈地跪地謝恩,可惜人早就不見了。
走過御花園,來到龍御殿,齊尚揉着眼睛走了出來,苦悶地撅着嘴,“母后,好冷啊。”
“冷也沒辦法,誰讓龍袍外邊不能加衣服,”馮九卿將厚重披風打開,揚了揚眉,“進來吧,到了龍御殿可不準喊冷。”
齊尚一樂,像個蹴鞠球一樣滾進了馮九卿懷中,狡黠的眨眨眼,“就知道母后捨不得尚兒挨凍了。”
馮九卿忍俊不禁,又心疼地點點那紅通通的鼻子,“明兒讓御膳房早朝前給你準備一碗雞蛋湯,喝下去再上朝。”
說着,兩人便往龍御殿而去,公卿朝臣已經各歸各班,齊璞瑜也早早坐在了攝政王的位置上,老神在在地閉着眼,手指卻沒安靜下來,不停地磨蹭着衣角,一看就知道是在算計什麼。
馮九卿坐下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卻逢齊璞瑜偏頭揚眉,明目張膽地甩給她一個曖昧眼神。
馮九卿:“……”看來讓太醫看病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朝議開始,薛世上奏了幾件懸案,請求裁奪,另有對太常寺卿祭祀新年等事,同禮部合議,遞了摺子,齊尚點點頭。
知曉一切尚未入正題,馮九卿也不着急,直至吏部尚書與六位御史、及其餘八位官員出列,她才稍稍認真起來。
認真地記下這些人的名字,有的是自己人,有的卻不是。
他們一走出來,整個朝堂的氣氛登時變得凝重起來,歐陽明等人似乎知道了什麼,互相看了看,垂眉俯首,試圖將自己藏得更深。
御史言官,從來都是殺人不用刀的,但面對馮九卿這個正主,說話到底還拘着禮數。
“皇上,臣等有事啓奏。”
這麼多人同時出列,齊尚縱然並無準備,也大抵猜中了些什麼,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不必奏了。”
馮九卿險些噴笑,下意識同齊璞瑜交換了一個眼神,眼波流轉之間,默契自生。可以,這小皇帝是越來越犀利了,鋒芒幾乎不加掩飾。
吏部尚書一愣,忙又道:“臣等所奏之事,十分緊要,懇請聖上務必今日裁奪!”
齊尚很是不高興地看着他,禮部尚書卻恍若未覺,鏗鏘有力道:“臣等懇請皇上、太后,爲國爲民,亦爲大局,還請太后移居西宮,頤養天年!”
終於說出來了。
馮九卿目光漸冷,她這個年紀,讓她前往西宮“頤養天年”,那與將她打入冷宮有什麼區別?
齊璞瑜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吏部尚書素日不聞多音,今日倒是一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