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邢子濯手臂痠麻,低頭看看船艙之中,卻見馮九卿靠着船艙,目光無神地看着外面的晨霧。
而後,沙啞地再問:“還是沒有看到人嗎?”
邢子濯心下一痛,無奈道:“他們一定是沿着追殺的痕跡在搜尋,沒有走大路,你再等等。”
等等?
她能等等,他呢?
馮九卿麻木地低下頭,紅腫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腿上的齊璞瑜,顫抖的手指幾乎不敢去觸碰他的臉頰。
齊璞瑜嘴脣泛紫,臉頰卻慘白如紙,頭髮失了生氣一般墜在她的膝蓋上,深刻的輪廓竟透露出一絲死氣沉沉。
他還活着嗎?馮九卿閉上眼,伸手捏着他的肩膀,用力掐了一下。
血已經不流了,但不知是因爲已經止住了血,還是已經流光了?齊璞瑜半點反應都不給她,她哪裡知道他是死是活呢?
她寧願血還流着……
“船家!前面的船家!”
忽地,岸上傳來了誰的呼喚聲,邢子濯擡頭看去,卻是一個武生打扮的江湖人,下意識便警覺起來,訕訕道:“這位壯士,怎麼了?”
武生大聲道:“船家可方便靠岸?在下有一事相詢,不知河上這兩日可有什麼奇怪的人走過?帶血受傷的?”
馮九卿目光一動,沉聲道:“說正在趕路,問他是不是丟了家人,我們可以幫他找。”
邢子濯緊張地點頭,大聲回道:“正在趕路呢,這位壯士可是在江面上丟了家人?我們可以幫忙找啊!”
那人道:“不是,多謝了。”
那人說完就走,很是來去匆匆,邢子濯才道:“這人莫非也是殺手?”
“禁軍怎有可能一個人出來找人,”馮九卿聲音裡沒有半點起伏,冷冷道,“姚家想置我於死地,哼,那就最好做絕,別讓讓我有回去的機會!”
眼底閃過極重的殺意,馮九卿想起這一路的逃亡,懷中這個幾近垂死的人,就恨不得將姚子晉千刀萬剮!
邢子濯莫名打了個寒噤,訕訕不言,一擡頭,卻猛地又見幾個人從岸上走過,下意識便低下頭。
不想岸上的人也看見了他,一聲冷喝,“船家過來!立刻!”
邢子濯暗道糟糕,忙要裝作沒聽見離開,馮九卿卻突然坐直了身體,眼中亮得驚人,“靠過去!”
“什麼?”邢子濯遲疑道:“那凶神惡煞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而且還沒有穿將士鎧甲,就這樣過去怕是不妥。”
“他們是禁軍,在京城巡邏,已經習慣了嚴厲之聲,”馮九卿猛地擡頭,“不穿鎧甲,是爲了避開殺手,你若不信,便問他們,劉宏將軍中了幾箭。”
邢子濯心有餘悸,不敢再輕信於人,便果真問了。
“敢問大人,劉宏將軍中了幾箭?”
那人在岸上一愣,隨即大喜過望,“兩箭!是兩箭!前面可是攝政王府的人?快快過來!”
馮九卿身體一顫,低頭看向齊璞瑜,將忽然涌出的眼淚抹去,小心翼翼地放下齊璞瑜,從前方鑽了出去。
“太醫!你們有沒有帶太醫?給哀家把洛城所有的大夫都叫過來!快!”
……
洛城並不算是個大城,洛城縣令戰戰兢兢地將馮九卿和齊璞瑜,送進縣衙之中最好的房間之一,門外站着的便是排着隊的城中大夫乃至遊方走醫,看着這滿院五大三粗的將軍,提着藥箱的手都在打顫。
縣令也怕,最怕的就是馮九卿會說出“若是治不好攝政王,你們全部都要跟着陪葬”這種駭人的話,但出乎意料的是,馮九卿即便走進來時氣場強大滿臉怒容,卻是極好說話的。
“回回回太后,攝政王身上之毒,請恕我等能爲淺薄,實在無能爲力啊!”
大夫幾乎跪在了地上,馮九卿捏緊了拳頭,深吸口氣,目光凝重。
“毒無法可解,身上的血可止住。薛放,請人給攝政王更衣,處理乾淨。”
言罷,馮九卿乾脆利落地走了出去,沒有半分停留,薛放重重頷首,對着一旁的縣令使了個眼色,縣令爲人謹慎,該準備的一應都備着,這會忙不迭讓人上來。
俱是美女佳人,先寬衣,拿溼帕子擦乾身子,更衣梳髮,而後便幫着大夫處理傷口,最後才臉紅心跳地走出去。
馮九卿爲了避嫌,自然是留在外面的,等她們收拾妥當了才進入一觀,纔看見齊璞瑜雖然止了血,臉色卻越發難看,眉間緊緊蹙着,彷彿正處於極大的痛苦之中,生不如死。
她的心彷彿也隨之糾痛起來,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竟還發起了高燒!
“軍醫沒有,大夫無用,那御醫呢?薛放,你不是帶了御醫嗎?!”馮九卿終於忍不住了,怒聲問道。
薛放頭頂冒汗,低頭道:“太后稍安勿躁,御醫應該馬上就到了。”
話音剛路,門外便聽到了御醫的動靜,劉宏吊着條手臂將步履蹣跚的老御醫帶了進來,馮九卿乍一眼看過去,先是覺得此人過於蒼老,而後才暗忖此人應當頗有資歷,忙起身讓開了位置。
“讓他先探病。”止住了劉宏意欲見禮的動作,馮九卿直言重心道。
劉宏“欸”了聲,忙引着老御醫到牀前,但見老御醫埋頭去看齊璞瑜的臉色、眼白等地方,而後又看了傷口,再從袖中慢騰騰取出一根銀針……
整個過程持續得甚久,約有小半個時辰,光左右手分開把脈彷彿都已經度過了滄桑百年,叫向來沉穩的馮九卿看得極想上去催他兩句,最終卻還是站着不動。
“此人是誰?”馮九卿皺眉,“我怎麼沒有在宮中見過這個御醫?”
年紀這麼大了,若真是宮中的御醫,她不會沒有印象纔對。
薛放抓了下頭皮,訕笑道:“太后,這是先皇那時退下來的老御醫,隱居在洛城,如今已經八十一歲了,所以來得慢了些,但據說他的醫術可是當時皇宮最好的。”
馮九卿卻還是皺眉,“年紀這麼大,還記得住自己的醫術嗎?”
薛放也有些擔心,但如今卻沒與其他方法了,要從京城調御醫來,起碼也要兩三日,他們根本沒有這個時間。
但那老御醫彷彿聽見了他們的談話,灰白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鬚髮皆白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笑容,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姿態,神色悠然,笑道:“老朽避世多年,但這治病救人的本事已經成了本能,卻是想忘都忘不了咯。”
馮九卿尷尬了一下,這老人家的耳力未免也太好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