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嬤嬤乾笑兩聲,淡淡道:“就是奴婢替太后做的香囊,皇上是知道的,太后素來都不喜歡佩戴這些玩意,就給收起來了,皇上若是想要,想必太后一定不會吝嗇的。”
小皇帝乖乖地“哦”了一聲,繼續看馬場上的動靜。
冬日的最後一場雪就要來臨,黑壓壓的天空壓逼着人們的視野,怕是沒有人會想到這會兒真是正日,日陽當空的時候。
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馮九卿死死抓住馬鞭,不知道跑了多少圈,不知道吼了多少聲,這樣冷的天氣,她後背的衣裳竟然是被汗溼的。
等到她終於想要停下來的時候,手臂已經有些無力,遠空黑雲裡似乎有雷電閃過,明亮的光都被烏雲擋住。
與疲累感相伴而生的是天空飄下的微弱雪花,馮九卿慢慢勒緊馬繮,放慢了速度,停在了馬欄旁,御馬監敬佩地看着馮九卿,又對着她身邊抱了抱拳。
“這樣泥濘地地面,太后和王爺竟然還能如臨平地,臣心悅誠服!”
馮九卿一愣,一條馬鞭從身邊扔了過去,齊璞瑜牽着馬繩慢慢上前,輕輕頷首,在這冬日平白生出一種叫人如沐春風的溫和。
“本王沙場陣仗,馬術卻比不上太后拔萃出衆,唐先生實在過譽了。”
“唐先生?”這御馬監還有個“先生”之名?
“唐師,江南相馬大師,本王的疾風便是出自他的手,”齊璞瑜一伸手,眼中閃過笑意。
“嘗聞太后馬術非凡,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這皇宮,束縛你了。”
馮九卿本想反脣相譏,她雖手腳乏力,可下馬的力氣還是有的,只是,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的嘴巴卻像是張不開了,同齊璞瑜對視片刻,纔將手放上去,跳下了馬匹。
些微地踉蹌了一下,齊璞瑜不着痕跡地扶住她,卻並未過多靠近,“三月春獵,太后想必能夠得個好彩頭。”
“再說吧,”馮九卿抽開手,看向唐師,“哀家早就聽說‘唐相公’之名,未曾想宮人就隱於身邊,實在是失敬。”
唐師搖頭,抱了抱手,“太后過譽,下官居於皇宮,本也是因爲皇宮裡好馬不少,倒算不上隱藏。倒是太后,一身馬術着實令下官震驚。”
馮九卿擡了擡手,示意唐師高臺說話,邊道:“馮家祖上本是草原上的人,後來搬到京城,身體裡卻留了御馬縱橫的血脈。哀家幼年便喜歡騎馬,只是這皇宮太小,不像草原,那麼爽快。”
唐師輕笑,回頭同齊璞瑜對視一眼,又道:“太后可知方纔您騎的那匹馬叫什麼名字?”
“哦?”馮九卿訝異,“哀家只是瞧它順眼,卻未想過它的名字,它已經可以出師了吧,動作很是靈敏呢。”
這個“您”字讓唐師驚了一下,卻沒有表現出來,仍是道:“那匹馬,叫做破雲。”
“破雲……”馮九卿速度漸緩。
唐師停下腳步,“破除密雲,扶搖直上,下官並未壓制它的野性,所以它仍舊可以破雲穿日。”
他頓了頓,看向高臺,“下官只是一個御馬客,這臺子太高,下官就不上去了是,免得下不來,太后,王爺,破雲與疾風都在同一個馬廄,下官會爲兩位留着,請。”
江南大師來到宮中也有兩年,卻還是沒有拜託那身江湖習性,說了個“請”,便轉身直接走了,馮九卿卻靜靜地笑起來。
難怪他能訓練出破雲這樣的馬兒,其人如是,不外如是了。
齊璞瑜這時才慢慢走到她身邊,嘴角揚起戲謔的弧度,似笑非笑道:“小太后今朝可是鬧夠了?若是不夠,三月春獵,可願與本王再比一場?”
“誰在同你比?”馮九卿恢復了精神,說話也精神許多。
“三月春獵,哀家可懶得同一羣大男人往馬堆裡鑽,一不小心便有人戳了自己一刀,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她說着,雙眉微挑,飽含深意地看着他頸間的熱汗,從古銅色皮膚往下流動的汗水浸溼了衣領,皮毛也黏在了喉結上,竟透出一絲性感。
“……再說了,”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緩緩又道,“你已經輸了,輸給我了,就算將來要比,你也還是要輸。”
齊璞瑜嘴角含笑,抱着手不近不遠地跟着她,偏就不信,“這馬場太小,還不夠本王練手的,太后未免過於自信。”
“那就打個賭如何?”馮九卿勢在必得地看着他。
“可以,”齊璞瑜上陣打仗,可從未怕過,此刻興趣一來,更是不會退卻,“賭什麼?”
馮九卿卻沒有先說賭什麼,而是將舊事又挑了出來,“王爺莫要忘了,你還欠哀家一件事,此次若是又輸了,便是兩件事了。”
她回過頭,眼眸輕合,桃紅妝容遷出一絲惑人的妖異媚色,聲音也彷彿危險了起來。
“王爺就不怕,哀家要了你的命?”
齊璞瑜揉着下手上的扳指,深邃的眸中也亮出了戰意。
“但若是太后輸了,便是太后欠本王一件事,不可反悔,不得推辭,當本王提出要求後,更加不能以任何理由拖延。”
馮九卿心下一跳,還沒開始就已經有了悔意,卻聽他突然曖昧道:“再說,本王不是已經在你身上死過一次了?至今仍是回味無窮,午夜夢迴,都要‘身不由己’啊。”
馮九卿臉色蹭地紅了起來,心跳如雷,羞怒又尷尬地咬牙,“比就比,擊掌爲誓!”
等她贏了,第一件事就是要這傢伙把那事忘得乾乾淨淨!
齊璞瑜擡起手,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彎曲着,不像是要與人擊掌,倒像是要握住馮九卿的手似的,玩味道:“君子一言……”
“千軍萬馬也難追!”馮九卿擡起手,泄憤似的擊了上去。
“啪”的一聲,兩人相視一笑,眼中戰意凜然。
晚間,冬日最後一場雪終於突破陰雲落下,就像天空的雲不堪重負,一瞬間都掉了下來,沉重地壓住了東華皇城。
消融的雪水流動在皇宮的每個角落,就像那些陰暗難明的心腸,每一日都在見不得人的胸膛攢動。
姚派人馬上請大選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兩個,三個……禮部尚書縱然將平生所知的髒話都罵光了,也沒抵住那羣厚臉皮之人。
馮九卿送了一品新的綠蕪給邢子濯,卻態度強硬未留一字,馮宇無計可施,恐其變心,反倒慢慢消停下來。
二月初,京城再無白雪逐流,姚國相觸怒天顏,小皇帝當庭震怒,重懲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