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沉,黑壓壓的烏雲似乎隨時都要壓住人們的頭頂,將偌大宮城壓成齏粉。
月上初華,寒鴉棲枝。
低微淒厲的聲音在角落裡傳開,逃竄的老鼠總在陰暗處躲藏,出了巷子,豆大的眼珠印入的便是正街盡頭,那座被黑夜籠罩的宮殿。
宮門口,一個踉蹌的女人杵着路上撿起的樹枝行走着,做工不凡的衣裳上都是雪沫子,鴉青色的皮毛裹緊身體,急促地從面前跑過。
齊嬤嬤臉上有淚,喜極而泣的淚,那皇宮就不是正常人待的,終於可以逃出去了,終於……
可就在她的身後,一個宮娥也靜靜跟了上來,行至偏僻處,宮娥忽然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月光照在匕首上,寒光一閃而過,齊嬤嬤身體一頓,回頭去看,瞳孔驟然冷縮。
“齊嬤嬤,”宮娥無奈,“奴婢也不想這樣,誰讓你知道得太多了,下輩子,避着太妃些吧。”
宮娥高高舉起匕首,齊嬤嬤驚慌失措地想跑,卻不慎跌在地上,心中五味雜陳,驚懼、痛恨、後悔,奇奇怪怪的情緒擁堵着胸口,只知道大吼着往前爬。
姚若華!姚若華!!
而後,她忽然聽到一聲悶哼,身後傳來了重物撲地的聲音。
她怔了怔,驚慌地回頭,卻見宮娥捂住脖子在地上抽搐,鮮血噴 射在雪地上,像瀲灩紅梅綻放,那把本要刺入她背心的匕首,卻沾了她的熱血。
年輕的將軍揚起笑臉,對她道:“齊嬤嬤,攝政王派我來接您。”
……
“什麼?死了?”姚太妃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她怎麼會死?她不是會武功嗎?”
新晉的辦事大宮女雪青站在門口,她比齊嬤嬤年輕些,也不甚沉穩,臉上還生了顆碩 大的黑痣,臉皮一皺起來,那黑痣就顯得格外難看。
正是因爲這副面向,姚太妃纔會將她提爲自己的辦事大宮女。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雪青見着齊嬤嬤的下場,本就對姚太妃有些不滿,只是不敢表現,這會便下意識道:“昨夜天那麼暗,齊嬤嬤雖然身體跪得無力了,沒準是那宮女小看了齊嬤嬤,所以纔會被齊嬤嬤反殺。”
心亂如麻的姚太妃這會竟然沒有懷疑,她沉着臉,想起齊嬤嬤在自己身邊待了這麼多年,知道的事情只多不少,心中更加慌亂,站起來急得來回彳亍。
“不行不行,齊嬤嬤一定要死,哥哥,對寫信給哥哥!”
姚太妃轉頭看向書桌上的筆墨,手指有些發抖。
“還有小皇帝的事情,對對,只要控制了小皇帝,齊嬤嬤的事就不怕了,不怕了。”
自我安慰的事情並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雪青年輕氣盛,也沒想着去安慰她,只站在一旁等她書信完了好去送信。
肅寧宮裡的氣氛一日比一日壓抑,慈榮殿卻依舊如常。
早朝無甚大事,只看馮宇和姚國相爭論了幾句,內務府的鋪子讓戶部算了進賬,整個朝堂大概只有戶部尚書活得風生水起日日帶笑,連禮部尚書都忍不住嫉妒起來。
戶部掌管着國庫,誰都想插手,但偏偏戶部尚書是個假糊塗,對誰都保持着距離,往日國庫空虛也沒人願意搭理他,近日國庫日日進賬,他底氣一足,便對別人愛答不理了。
也虧得先皇對別的事情不精明,但對國庫卻看得最重,選了個不算剛正不阿,卻也算潔身自好的官出來,倒是省了齊璞瑜一番心思。
下朝後,馮九卿帶着小皇帝入了紫宸殿。
紫宸殿中,齊璞瑜照常屏退左右,他意外地看了眼馮九卿。
“小太后今兒也屈尊降貴駕臨這‘冷宮’了?”
馮九卿剜他一眼,“紫宸殿是議政內殿,不是什麼冷宮,王爺且當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可莫要叫人說閒話,影響了哀家。”
齊璞瑜劍眉輕挑,“本王的話,會對小太后有印象嗎?”
馮九卿不置可否,故作高深地坐在太后寶座上,沒有搭話。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咯咯笑着坐上皇位——小孩子長得快,他已經用不着爬了。小皇帝撐着下巴,笑了笑。
“齊叔伯,不要總是看母后嘛,看我看我。”
馮九卿挑眉。
齊璞瑜定眼看去,不由失笑,“齊叔伯不是正在看你?”
“齊叔伯今天要教朕什麼?”小皇帝好奇道:“下聖旨嗎?”
齊璞瑜放下筆,隨手從桌上拿了幾個摺子攤開,將小皇帝從座位上抱起來,放在了攝政王的位置上。
“不着急,這半個時辰,皇上先批改奏摺。”
小皇帝眨眨眼,“朕自己批?”
“這幾份奏摺都是無關緊要,皇上可以自己批,臣不會過問,”他定定地看着小皇帝,“但是皇上理當對自己批改的摺子負責,因爲皇上的一筆一劃,都事關天下萬民,不可輕忽。”
小皇帝握筆的手有些抖,“可是,尚兒的字不好看。”
齊璞瑜啞然失笑,卻聽馮九卿道:“皇上不用擔心,皇上的字就是再難看,那也是萬金難求。”
雖然萬金難求,但依舊是字醜。
小皇帝悻悻收回視線,假裝沒有聽懂她的話,板着臉看摺子。
齊璞瑜但笑不語,同馮九卿對是一眼,兩人走到了紫宸殿旁那扇篆刻着龍虎相諧的落地木窗之下,望着在陽光下反射着璀璨光亮的皇城。
厚積的白雪沉甸甸地壓在房頂,從窗棱支出的冰晶在日光裡若隱若現,就像世間至美的六角宮花,透明晶瑩,美麗無暇。
但再美的東西,落地也要混雜入塵泥,變得污濁不堪。
再鮮活的生命,被割了脖子倒在接頭,也會變成荒屍。
他們是在泥濘道路上找到那位小將,他就像被大雪掩蓋的秋葉,孤零零地躺着,年歲並不大,只有十五歲,脖子上雖然有着繩子勒緊的的紫紅痕跡,但那並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因爲雪太大,因爲天氣太冷,所以他的死相被原封不動的大雪保留了,”齊璞瑜道,“雪地上有他爬行的痕跡,他應該掙扎過一段時間,鎖骨上方留下了指痕,目眥盡裂,指甲蓋裡都是鮮血,卻沒有中毒的痕跡。”
“就像是一口氣喘不上來,突然暴斃。”
馮九卿聽這死相略微覺得有些耳熟,可他印象中的那個人,並沒有在自己脖子上抓出什麼血痕,他是皇帝,當不至於這麼悽慘。
“你準備怎麼做?”馮九卿好奇,“線索斷了不是嗎?”
“未必然也。”齊璞瑜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