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去哪裡,才能奪過齊尚的找尋?
齊尚不會甘心讓他們走的,又有誰會看着自己的父母舍手自己痛快遠離,也許後半生就再也看不見彼此了。
那可是生離啊。
馮九卿有些頹喪地坐下,支頤含笑,望着落在牀邊角落的絨團毛球,屬於齊無憂的小玩具,“……我們不得不走了,再留下來,齊尚便會有麻煩。”
江如雪怔住,不解道:“什麼意思?”
“離開永樂城,宮牆外需要準備,宮牆內,我也需要一個人幫忙,”馮九卿又坐到了江如雪身邊,靠近她耳邊,“你必須幫我,以爲,我……”
眼睛慢慢瞪大,江如雪驚嚇地捂住嘴,看着馮九卿一時反應不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確、確認了嗎?真的、真的懷、懷……”
“真的,”馮九卿臉色微紅,抓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赧澀道,“只是我也沒想到,自己的孫子竟然比女兒還要大一歲,將來要是有機會見面,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呢。”
江如雪覺得自己一定生孩子浪費了太多的精神,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怎麼悄無聲息解決這件事,而是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女兒?”
馮九卿抿脣道:“我瞧你生兒子挺難受的,生女兒應該要好受些吧?”
江如雪眨了下眼睛,再看面前的“母后”,竟有些哭笑不得。這生孩子的時候,痛都是該痛的,哪有兒子女兒的差別?
她的母后……也不過是個年輕女子罷了,卻是個敢捨棄天底下人人求之不得的尊貴,寧願去追求那難以預料的自由。
江如雪心緒複雜,反握住她的手,“母后,事已至此,您的決定,如雪只能遵從,但是……但是如雪不知道該不該幫你,若是我幫了你,便是背叛了皇上,我……”
“我知道,所以我給你時間考慮。”馮九卿看了看外面,喟嘆般道:“只是你知道,我和璞瑜將手上的力量幾乎都交了出去,早就沒有當初的力量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幾個月後顯懷了,消息一旦傳開,對尚兒並無好處。”
這話形同威脅,但也是事實。
江如雪沉默了下來,馮九卿今日目的已經達到,沒有再多說什麼,只叮囑了她好生休養,明日再來看她,而後便離開了。
不久,小凝走了進來,好奇地看着垂眸不語的江如雪,“皇后娘娘,您臉色怎麼不太好?”
“我在想太后,太后她……的確是個奇女子,敢作敢當,敢愛敢恨,敢正確,也敢放棄。”
江如雪望向窗口,突然想起了自己進宮前也曾與姐妹踏春、在市井調笑,自由而快活,可入了宮,她就認命了,就學會了謹言慎行,一步步往上爬,成了內定的皇后,成了齊尚的身邊人。
小凝不知何意,卻知道她說的是好話,也笑道:“太后當年也是生殺予奪的人物呢,皇后娘娘剛入宮那會兒不是見識過了嗎?她自己的貼身宮女背叛了她,她可半點沒猶豫,直接就大義滅親了,咱們還去看過,一路的血呢。”
“是啊,”江如雪失笑,“我的確見識過了,所以我才佩服她,我做太后,未必就能如她一樣做得好……”
小凝一臉莫名,卻逢一股冷風從外面吹了過來,轟隆一聲悶雷,蟒蛇般的閃電劃破長空,風雨倏來。
“哎呀,怎麼好端端的又要下雨了,這窗戶怎麼開了?”小凝快步上前關上窗戶,將雲捲雲舒的天空也關在了窗外。
江如雪目光一動,默了默,翻身閉眼,睡了過去。
命運如此,她掙不脫了,但太后……馮九卿,或許掙脫得了。三個月顯懷,江如雪想,他們除了離開,大約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而她是皇后,輔佐皇帝的後宮之臣,爲皇帝排憂解難,也是她的責任之一。
馮九卿在雨水落下之前回到了慈榮殿,齊璞瑜正在門口月臺上布着棋局,就像當年算計籌謀一般,平靜從容。
馮九卿大步走了進去,卻直接拿起棋子隨手一落,壞了他的棋局,瞪眼道:“我在外面奔波勞累,你倒好,穩坐釣魚臺!居然還有心思下棋?還有酒?給我倒一杯來!”
“是是,”齊璞瑜輕笑,起身用她的金盃倒了杯佳釀,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她的手邊,“娘子請用,爲夫特來賠罪,如何?”
“這還差不多,”馮九卿故作冷笑,“看你還算誠心誠意的份上,哀家就先原諒你一會。但你先跟我說說,你憑什麼覺得她一定會幫忙?”
讓馮九卿去找江如雪幫忙,是齊璞瑜的主意,就在她知道馮九卿情急之下將他們的事情說出去之後。
齊璞瑜閒敲棋子,殿外,夏雨淅淅瀝瀝而落,砸中了白沙庭院,青石板旁的青草微微晃動,角落雨缸裡的浮萍荷葉似乎正在爭先恐後地迎接春雨,解了乾涸已久的酷暑。
魏嬤嬤遣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他們相對而坐,靜聽雨聲,閒賞夏荷。
齊璞瑜見她軟下肩膀,這才緩緩開口,“不是我覺得她會幫忙,而是這皇宮之中,也只有她有能力、有希望幫忙。”
馮九卿沉默,其實在回來之前,她已經猜想到了這個理由。
正如她告訴江如雪的原因一樣,這皇宮已經沒有他們插手的餘地,他們是有些人脈,可這些人脈比起皇帝天威、比起私放太后出宮地罪名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
沒有人敢放手幫他們,因爲沒有人敢承擔齊尚的怒火,除了皇后。
只有她有這個資格和能力不被追究,只有她的冷靜可以息平齊尚的悲傷和憤怒,將來,若是那孩子恨上他們……也只有她可以撫平他的傷痛。
“其實,也許我們不該從獵場回來,這樣皇后也不用太過爲難。”馮九卿心生後悔。
“但我們已經回來了,”齊璞瑜語帶挑釁,“敢與悠悠衆口相抗的馮九卿,如今倒也知道害怕了?”
時移世易,任何人都會漸漸變得處事圓融起來。
馮九卿懶散地拿着金盃,抿了一口香甜酒水,在舌尖打了個轉才嚥了下去,挑眉打趣,“攝政王不怕,有本事還跟以前一樣,拿身太監衣服就把皇帝帶出去試試?”
“欸,打住,我現在可不是攝政王了,”齊璞瑜忍俊不禁道,“再說尚兒現在可用不着我帶他,他不自己在宮外惹事,我也就算對得起先帝咯。”
馮九卿嗤笑,“你才三十,裝什麼老朽。”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