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滿堂皆寂。
無關者都下意識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假做沒有聽見這句話,馮九卿轉瞬反應過來,面不改色又道:“琦玉侍衛既然攝政王看中的人,又入了這三宮之內,合該有一件應景兒的禮服,嬤嬤,哀家昨夜不是選了件黑色的過去?”
祭祀之色同意着黑,她可是特地叫人去薛放那裡請了一件黑衣,否則其他顏色過去,一則叫人覺得不尊重,二則太過特立獨行,沒成想他竟反穿了件白衣過來。
琦玉挑眉,如有所思地掃了眼齊璞瑜,“回稟太后,那件衣服太過貴重,琦玉不過一百姓平民,能等天台已是莫大榮幸,豈敢擅着禮服?”
齊璞瑜得逞地笑了起來,回頭看了兩眼琦玉,“這話,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馮九卿默然,半晌道:“琦玉侍衛既如此說,哀家也不強求了,只是祭祀之時,琦玉侍衛怕是要站得遠些纔好。”免得叫人說道。
“是。”琦玉不置可否,本來他就不喜歡那沉重的黑色,站遠點也不用看那麻煩的儀式,他可樂得在旁看好戲呢。
“儀式快開始了,”齊璞瑜道,“皇上,太后,請隨臣來。”
馮九卿深吸口氣,將手放在了魏嬤嬤手心上,擡頭挺胸,臉上表情瞬間歸無,漠然看向前方,聲音一沉,“走吧。”
小皇帝眨了下眼睛,當先一人走向前去,馮九卿與齊璞瑜分立左右,就如同兩尊守護神,堅定地站在小皇帝身後。小皇帝回了回頭,看着身後神色肅穆的兩人,嘴角微揚。
面容沉靜的宮女與侍衛排列成行,三三天梯之下,八樓十六閣三十二院俯身跪地,整整齊齊,鴉雀無聲,山腰之下、狩場之中,兵馬齊聚,無一動靜。
小皇帝慢慢走上高臺,馮九卿緊隨其右,齊璞瑜相伴於左,方纔站定,便聽下方傳來了山呼海嘯般的聲音。
“天佑東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是小皇帝第一次來此祭祀,儘管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祝詞,但依舊有些緊張,他捏了下手指,卻聽自己右方突然傳來了輕柔安撫的聲音,“不要怕,你是皇帝。”
齊璞瑜壓着聲音,自左邊道:“底下都是你的臣民,皇上。”
不過短短兩句話,無來由地,小皇帝便靜下了心,他本就不是膽小懦弱之人。
“朕!”小皇帝鼓足一口氣,沉着臉,稚嫩的聲音沉就凌厲,“東華第六代繼位皇帝尚,與戊戌年三月,率領朝廷百官、天下臣民,祭祀神佛,祈求東華來年繁榮昌盛、鼎立不下、國泰民安,酬天,敬神!”
語音落,梵唄起,早就準備好的佛門子弟就在下方開始唸經誦文,銅拔箜篌隨即響起。
皇帝祭天,是爲祭祀,也是爲宣揚天授皇權。
高臺上,三足青銅大鼎擋在階梯之前,那三十三階天階看着並不高,但此事居高臨下,縱然馮九卿無心權力,面對臣服在下的臣民將士,心中也止不住生出一種睥睨。
她慢慢地擡起手,並未下跪,就同所有人一樣,兩手交疊於前,目光平靜地看着那狩獵場。
這高臺雖好,但豈有那狩獵場自由?
誦經聲要過很久,馮九卿手臂上墜着的袖子壓得她有些肩膀發軟,但臉色卻始終不變,依舊紋絲不動地站在臺上。
誦經聲畢,衆人叩拜,齊璞瑜看了馮九卿一眼,看着她失神地望着那偌大狩獵場,緩緩壓下身體,對着遠空一拜。
好重。
馮九卿眼皮一抽,頭上頂着的祭祀鳳冠實在太重,比她當皇后那時候的鳳冠還要重,她都不敢太低頭,動作也不敢太大,唯恐一不小心這頭冠就掉下去了,到時候丟臉就丟大了。
小皇帝倒是沉得下心,衆人一拜之後,他又看向了齊璞瑜,不急不緩,不溫不火道:“請攝政王上祭神香。”
齊璞瑜會意,轉身從太監手中拿出三支香,小皇帝沉着氣,取過香後慢慢點燃,小心翼翼地插 入三足青銅鼎中。
馮九卿看着他的動作,小皇帝慢慢又轉頭看向他,“請母后上祭酒。”
馮九卿慢慢回頭,魏嬤嬤彎腰擡手,將托盤上的祭酒捧到了頭頂,馮九卿伸手拿住琉璃酒樽,往前一步,沉聲道:“今奉天諭,承上所託,代上祭酒,爲我東華祈求萬世昌盛,請諸天地、臣民,共飲此杯!”
階梯之下,衆臣擡手,接過宮女送到手中的酒杯,朗聲亦回:“爲我東華萬世昌盛,共飲此杯!”
馮九卿不動聲色,擡手將一杯飲下,手指卻悄然抓住了頭上的鳳冠,下面的人看不到,上面的人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皇帝眨了下眼睛,齊璞瑜斂眸,嘴角笑意一閃而過。
一杯後,小皇帝再次道:“點祭祀之火,開狩獵之春,秉承先祖教導,有山虞、澤虞、川衡、林衡諸道,皇恩理應福澤天地山川,泱泱萬民。”
“儒學中載,當春之際,‘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麛母卵;仲春之月: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季春之月:命野虞無伐桑柘’。”
“故此狩獵之時,不傷幼獸,不朵胎胞,不覆母卵,不引山火生滅,不污澤池清淨,以彰天恩,有違背者,天不可恕!有故意傷人性命者,殺無赦!”
馮九卿聽着小皇帝越見穩妥的聲音,心下不由一樂。
這麼多詞,背了很久吧?怕也是齊璞瑜替他準備的。
馮九卿下意識掃向齊璞瑜,卻見齊璞瑜嘴角含笑,正靜靜地看着她,只是不知在看些什麼,一瞬不瞬的,俊朗面容上,竟似有幾分玩味。
馮九卿挑眉,同齊璞瑜對視起來,莫名疑惑。看什麼呢這是?她今兒的妝容這麼奇怪嗎?
齊璞瑜見她發現自己,卻未迴避,反而越加明目張膽地看了起來,兩人便在這高臺之上面面相對,叫身後的魏嬤嬤急得滿頭冒汗。
忽地,小皇帝突然大聲吼道:“請攝政王獻祭祀之玉!”
兩人一愣,連忙收回視線,不想卻正好看見小皇帝怨氣衝頂的樣子,底下臣子不知發生了何事,也擡起頭看來。
馮九卿偷偷咳了聲,尷尬地收回視線。齊璞瑜難得心虛,對着小皇帝訕笑了一下,伸手將身邊的祭祀之玉低頭奉上。
垂頭瞬間,聽見小皇帝冷哼一聲。
他那玉一把奪了過去,狠狠扔在了三足青銅鼎之上。
白玉無暇,瞬間裂成了兩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