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從那日起,果真開始了蟄伏。
朝堂上,姚國相不再輕易爭權鬥,內宮中,姚太妃也不再衝撞馮九卿,然而滿朝文武的眼睛還是帶着異樣看着他們。
姚派人馬的分界越來越明顯,就連上下朝都沒有人願意跟他們走在一路,姚國相的威信大大下降,朝堂上相反的有了難得的和睦與平靜。
但平靜總是短暫的,尤其是姚家在損失了五千萬兩白銀,而其他人又明顯不想與姚派人物“同流合污”,姚國相擔心姚家從此沒落,又有了動作。
三個月後,冬雪降臨。
才過了八歲生辰的小皇帝,像春日竹筍一樣拔尖地往上走,拿着齊璞瑜從戰場上帶給他的南澤長弓,第一次學了騎射,雖然脫了靶,但小皇帝卻笑得極開心。
“母后你看!”小皇帝騎着一匹小白馬靠近官商的月臺,將弓箭高高舉起,“我射出去了,我終於把那支箭射出去了!這南澤的弓箭太重了。”
馮九卿穿着雪青色的冬襖,孔雀線在裙據邊緣散開尾巴,好似孔雀開屏一樣瑰麗漂亮,上身穿着對襟,一排整齊小巧的緋色雙福扣併攏,雀金呢做的披風,滾着一段雪白狐狸毛。
整個人就像被柔 軟的皮毛捧着,襯得臉蛋越發清秀可人。
她放下手裡的湯婆子,微微一笑,聲音有些嘶啞。
“行了,也跑得累了,快上來坐坐,陪母后說說話,瞧你這一頭的汗。”
說着她又回頭,看了眼魏嬤嬤,“不是叫華裳去把昨日上貢的那件象牙白的夾襖拿過來嗎?怎麼現在還沒到?”
魏嬤嬤往後看了一眼,“哎喲,是有點久,春雲,你去前邊看看,昨兒路上積了雪,別是絆着了。”
“沒事母后,朕不冷,”小皇帝利落下馬,幾步跑上高臺,就跟鵪鶉似的縮緊馮九卿張開的披風裡。
“嘿嘿,就是風有點涼。”
“那還不是冷?”
馮九卿哭笑不得,用披風將小皇帝裹得更緊,把湯婆子往他手裡一塞。
“來,暖暖手。母后方纔看那弓箭着實冷硬,你這力氣倒是大,才三個月就拉開了。”
小皇帝不服,“朕本來可以一個月就拉開的,都是他們,說怕傷着手了,磨磨唧唧的。”
“那是爲了皇上好,幼子手嫩,倘或被弓弦傷了手、留了疤,或是動了筋脈,日後莫說是拉弓,就是吃飯也成了問題。”
伴隨着清冷聲音出現的,是齊璞瑜穿着厚重狐裘的是高大身影,那狐裘上掛着兩隻香囊,戴青長袖紮了棉絮緊緊貼着身體,卻還是能感覺到那緊繃的肌肉。
不知是不是因爲冬雪霜白刺眼的緣故,馮九卿總覺得他的臉都白了幾分。
“你這幾日不是都在紫宸殿待着?今兒怎麼有空過來?”馮九卿打量他嘴角的笑意。
“怎麼?劉向又給戶部進賬了?”
劉向、薛世的確是查案斷案的一把好手,而且跟隨齊璞瑜多年,合作無間,三個月裡連查了好幾個貪官,抄了不少府門,戶部尚書據說睡覺都笑醒過。
齊璞瑜啞然失笑,“小太后未免把東華朝臣想得太過腐朽,而今朝局穩定無人鬧事,欽天監還說明年又是一場豐年,本王就不能笑一笑?”
說到“笑一笑”時,他正好走到了小皇帝身邊,挑了挑眉,單手抓住肩上的狐裘一扯,直接將狐裘扔在了小皇帝臉上。
“穿這個,冬日若得了風寒,開年春獵,本王可就不帶皇上了。”
小皇帝咯咯笑開,兩手扒拉着將狐裘裹在身上,看了眼齊璞瑜裡面的那套幹練爽快的衣服,張大了嘴巴。
“這衣服真好看,齊叔伯,給我也做一套吧?”
馮九卿哭笑不得地敲了下他的小腦袋瓜,“行了,你齊叔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會來見皇上和哀家,十之八 九是有事商量,先聽他怎麼說。”
齊璞瑜挑眉,“很明顯嗎?”
馮九卿不置可否。
齊璞瑜隨手拉來一個坐墊,道:“本王的確有一件要事,人找到了。”
小皇帝沒聽明白,馮九卿卻很快反應了過來,吃驚道:“你是說那個消失了三個月,給姚、咳,給叛國賊通風報信的人?”
“是,三個月時間,他府外監視的人漸漸少了,有的人終於坐不住了,”齊璞瑜眯了下眼睛,冷哼道,“他們派人離開了京城,本王派人跟上,險些就將人抓住。”
險些,那也就是說沒有抓住。
“發生了什麼?”馮九卿替他倒了杯茶,探問道:“人跑了?”
齊璞瑜頷首致謝,拿起茶杯卻搖頭。
“人沒跑,卻死了,過兩日屍體就會送回京城,到時再找仵作驗屍,”說着,齊璞瑜頓了一下,看向小皇帝。
“怕嗎?”
馮九卿也反應過來,他們竟然在小孩子面前談論這些生死屍體的問題,小皇帝卻渾不在意,他搖了搖頭,認真道:“叛國作亂,是壞人,尚兒不怕。”
齊璞瑜笑了下,又繼續道:“他們最近的人脈在收短,薛世這個大理寺少卿幹得不錯,可惜有人深 入泥潭抱成團,已經分不開了,四處干擾於他,薛世最近有些吃不開。”
“哪裡就有那麼容易吃開了?還不是要慢慢來,”馮九卿不以爲意,“他若能在大理寺站穩腳跟,行事公正妥帖,大理寺卿的位置遲早都是他。”
“皇上也這麼認爲?”齊璞瑜突然回頭。
小皇帝正認真聽着,沒料想齊璞瑜卻將話題引給了他,臉上的表情未及收斂,竟帶了些許陰沉,可惜等馮九卿轉過頭看時,那張臉又復單純和認真了。
小皇帝眨眨眼,莫名心虛,顧左右而言他道:“薛愛卿很聰明的,上次他還教朕如何自保呢。”
“哦?”馮九卿有些驚訝,“什麼時候?怎麼教的?說給母后也聽一聽。”
“就是上次下朝啊,”小皇帝也沒說是哪個上次,一板一眼道,“薛愛卿說讓朕把頭上的簪子換成銀的,玉的雖然好看,但是銀的可以試毒。”
這薛世還真是什麼都敢教,什麼毒不毒的,也不怕嚇着小皇帝,馮九卿趕緊寬慰道:“皇上放心,您用的每道菜、穿的衣服、用的梳子筷子啊,都有專門試毒的死士,不怕啊。”
小皇帝眼神微妙,“朕也是這麼說的,但是薛愛卿說不對,說有的毒一次是試不出來的,要試好多好多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