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算不得非常強壯,好在營養不缺,平時鍛鍊科學而持續,論身體素質在這個年代還是頂尖的。到嶺南帶兵之後,開始系統地練習弓箭,從未間斷,步射能挽九鬥弓,禁軍中也是第一等,可以入上四軍。
到了靶場,早有下人準備好了弓箭,放在架子上。
到架子前取了弓箭在手,徐平略拉一拉弦試了一下,對李璋道:“我向來都是用九鬥弓,這裡離靶子六十步,射五箭,以上靶數和暈數定輸贏!”
李璋微微笑道:“但憑哥哥吩咐。”
射箭分射親和射遠,像這靶場上,多大都是比的射親,也就是準頭。靶子分爲兩種,一種是垛,以中垛多少分等;另一種是方靶圓暈,實際就是後世常用的那種畫圈圈的靶子,此時都是五圈,稱爲五暈,以暈數分等,與後世的記分方法類似。
徐平大病初癒,人覺得格外地精神。持了弓箭在手,把遠處的靶子看得仔細,吐氣開聲,弓弦應聲而開。並不怎麼仔細瞄準,憑着感覺一箭射出。
這是戰場上的射法,考的是臂力,還有那種感覺,不是看視力和經驗的瞄準。
弦上的箭帶着嘯聲直向前邊的靶子飛去,劃了一道明顯的弧線,卻是堪堪上靶。
徐平搖了搖頭,自回京之後練得少了,終究是生疏了些。
自箭壺裡取了箭出來,連珠箭發,徐平把其餘四箭一起箭了出去。有了第一箭作比較,後邊的四箭明顯好了很多,甚至有一箭直中靶心。
李璋在一邊看了,笑着道:“哥哥終究是上戰場打過仗的人,無論氣勢還是射術都算得精良。只是失了些準頭,想來是生疏了。”
徐平搖頭:“比當年在邕州,是差了不少。一日不練,便就退步!”
旁邊的下人一路跑着過去把插了箭的靶子取了下來,換了新靶,舊靶就抱着回到射箭的地方,給徐平看。
除了正中靶心的那一箭,成績確實只能算一般。當然,若是軍中考覈,這已經是合格過關了,只是算不得優秀而已。
李璋走上前,照樣取了九斗的弓,在手裡試了一試,開起來渾不費力氣。屏氣凝神,張弓搭箭,瞄得真切了,才喝一聲,把箭射了出去,卻是中了五分。如此不急不忙射了五箭,成績卻是比徐平好上一籌。
徐平把手中的弓放下,笑道:“幾年不見,不想你竟然還強過我了!”
“我在閤門做個祇侯,這是我的本分,不然豈不被人笑話?哥哥是朝中大臣,本身是個文官,開九鬥弓,箭箭上靶,朝廷中的同僚只怕再沒一個人強過你。而且,哥哥是搭箭就射,我是左瞄右瞄,真要到戰場上,只怕還要輸給你。”
李璋是皇上至親的表弟,他的武藝射箭關鍵是有個架子,在人前不要丟了臉面就好。只要面子上過得去,趙禎就有足夠的理由提拔他,甚至稱他爲虎將。真正要到戰場上殺敵,那也是不會派他去的,就是在後方也有大把的功勞給他積攢。
李用和爲人一向謹慎小心,這兩年憑着妹妹的關係飛速升遷,他的心裡常常不自安。自己一把年紀是沒有辦法了,對李璋卻是寄望頗高,經常督促他苦練。真正的名將是需要有天分的,李璋沒有也沒辦法,但最少這些面子上的事情不能疏忽。正是因爲如此,李璋這些馬步功夫還是不錯的,雖然都是花架子。
連開五箭,身上微微出了汗,筋骨徹底鬆開,徐平覺得暢快無比。
把弓箭讓下人收拾好,徐平對李璋道:“那邊樹下有石桌石凳,我們過去坐一坐。”
在石凳上坐下,僕人上了茶來,兩人慢慢喝茶。涼風從小山坡上吹過來,帶着些泥土的芬芳,讓人心曠神怡。
李璋喝了口茶,對徐平道:“現在朝廷裡的權貴大臣,皇親國戚,府第奢華富貴的有,佔地廣大的有,清靜優雅的有,種滿奇花異木的也有。但如哥哥這裡,佔地廣大,各種事情都能做的,再沒有第二家。哥哥,你還有兩個多月的假好休,依弟弟看來,不如就用這些時間,連絡連絡其他大臣的感情。這裡有弓箭,有靶場,可以辦個弓箭社,大臣中精於此道的也不少。家裡有西瓜,出去送人怎麼都是落埋怨,招人來結社雅集,一是熱鬧,再一個也可以用西瓜做彩頭,不強似一個人悶在家裡?”
徐平想想,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也覺着把西瓜這些東西去送人,不是好事,不如讓人上門來吃。不過弓箭社,在文人之間只怕難以辦起來,他們再是練得厲害,跟一般的禁軍士卒比也有不如,自然沒有興頭。至於詩社,說實話,我自己詩詞之道也不甚精通,只怕到時候鬧笑話。”
李璋聽了哈哈大笑:“哥哥好癡!你若真的文才如李杜,想辦詩社那還辦不起來呢!人家來了,都是聽主人吟詩作詞,那還有什麼樂趣?你看如今朝廷裡面小令寫得好的大臣,如晏學士,等閒也沒有人去他家裡吟詩作對。就是要這詩詞略懂一些,而又不十分精通的,才能招集得起人來。關鍵是家裡要富貴,有亭林池沼遊玩,有青樓歌妓伴酒,有的吃,有的玩,人家才肯來。”
徐平看看李璋,想不到他一個耍槍弄棒的,反而對這些事情看得通透。確實,晏殊文才算是第一等的,但平常多是關起門來一個人樂呵,他家裡有上好的歌妓,作了詞也是在家裡讓人演唱,極少如落魄詞人一般到處顯擺。同是詩詞大家,青樓妓館裡唱的最多還是柳永和張先的詞,晏殊的就極少見。他的身份尊貴,放不下臉面向那些地方湊。而跟他身份差不多的,作詞唱曲的人又少,關鍵是很少有人比得上他。
自己這種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的水平,貌似真地最適合做這種事。有文才的人來了,天生就有一種優越感。人就是這麼種東西,有了這種優越感,便就喜歡去湊一塊。藉着這種機會,徐平也可以改善一下自己現在這種被孤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