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與李迪和陳堯佐一起,離了西京洛陽,沿着兩京驛路向京城進發。徐平騎馬,兩位老人則乘車,走得並不快。晏殊和王堯臣已經除了差使,一起當先走了。
這一路上果然不斷有消息傳來,京城裡的關鍵的中低層官員正在大換血。兩位諫官高若訥和姚仲孫都調去了御史臺,韓琦升任右司諫,與王堯臣一起主諫院。御史臺除了御史中丞張觀外,從御史知雜司馬池以下,幾乎全換,方偕也被調回京任御史。最出人意料的是,李淑被調出京城,而由宋庠直舍人院、知制誥。
最後一項消息讓李迪和陳堯佐非常不快。臺諫換人倒也罷了,相對來說那兩個衙門獨立於中書門下,舍人院可是中書下屬,趙禎這樣換人就有些過了。好在知制誥的員額可以有多名,兩人爲宰相後可以慢慢再塞自己認可的人選。
三司的人選沒有任何變動,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要讓徐平主三司了,要等到他回去之後才換人。與徐平比起來,顯然趙禎對兩位未來的宰相併不放心。
到了白沙鎮,李迪突然道:“徐龍圖,這裡不是你的老家?路上勞頓,我們乾脆在這裡歇上兩日,等養好了身子,再一氣趕到京城去!”
陳堯佐一驚,急忙道:“相公,現在四相併罷,政事堂無人,朝政混亂。聖上召我們回京必然有重要差事,怎麼好在路上耽擱?”
現在陳堯佐直恨不得身生雙翅,飛回京城去,晚一天就有許多職位被趙禎安排人佔住了。章得象和晏殊那兩位,可不敢把皇帝的任命駁回去,肯定手詔下來說什麼是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李迪竟然還有心思在路上安歇!
李迪道:“我年老體衰,走不動了!陳相公,不如這樣,我們派個人到京城去,向聖上謝罪,就說身體不適,要在徐龍圖的莊子上歇兩日再趕路,你看可好?”
陳堯佐正要嚴辭拒絕,一轉頭看見旁邊騎在馬上的徐平面露笑意,轉念一想,才明白李迪的用意。就這幾個人路上走得再快,又怎麼能夠比得過趙禎的念頭轉得快?乾脆向趙禎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滿,我們不走了還不行嗎?你想把位子全部換成自己中意的人,那我們就給你時間換,有本事就把所有的位子都安插滿了,宰相大不了不做。
左想右想,現在好像李迪的辦法更靠譜一些。着急忙慌地趕回去,不但阻止不了趙禎的動作,只怕還會讓他心裡有看法,不如把他晾一晾。這次是皇帝做法不地道在先,將要到任的宰相表示一下不滿合情合理,不然以後坐在政事堂還不得成皇帝的木偶了。事事只會照着皇帝的意思行事的宰相,趙禎只怕更加不會用了。
兩位老臣達成了一致意見,徐平當然不好反對,更何況人家說是要到自己的莊子裡做客,怎麼好拒之門外?假意勸說幾句,當下幾個人下了官道,先到徐家在白沙鎮的酒樓去。
哪怕真地能夠回去主三司,推進改革還是要兩位宰相支持,趙禎所能提供的其實是決心,實在的幫助還是要靠各個衙門。
此時進入夏季不久,桃花水剛過,河水普漲,冷清了一個冬天的金水河重新又熱鬧了起來。雖然不通大船,小船卻連綿不斷,顯得分外熱鬧。河邊的徐家酒樓迎來了繁忙的時候,好幾個小廝站在外面,不住地招呼客人。
徐平本沒打算在白沙鎮停留,也就沒有通知莊上的人,突然到來,倒讓酒樓措手不及。
酒樓蔣管事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趕了出來,向徐平一行人見禮。這是徐平剛到白沙鎮時酒樓裡的小廝,家裡老人,現在熬出頭來,在這裡管着徐家的產業。
見禮畢,見天色還早,徐平等人也無心在酒樓吃酒飯。讓酒樓準備人手,帶着自己一行人到莊子上去,用李迪的話說,好好休息幾天再說,京城先不急着回去了。
正要離開酒樓的時候,突然從路上來了三個禁軍大漢,一人挑一個酒葫蘆,大踏步地向酒樓行來。附近的禁軍大營是徐家最重要的客源,這種場面天天都有,並不稀奇。
不過今天來的人不同,走在最前面的是高大全。這是從徐家出去,多年前跟着徐平遠走嶺南的老人,徐家的人都認得,小廝急忙迎上前去問候。
高大全遠遠看見馬上的徐平,高聲喊道:“官人,這是要到莊上去住嗎?”
兩年不見,高大全已經升到了禁軍的中層軍官,人也沉穩了許多。徐平本想下馬與他說話,只是李迪和陳堯佐的車子已經動了,只好高聲道:“兩位相公路上走得乏了,身體不適,要到莊子上歇一歇。你若是無事,到莊子上來見我,我們說話!”
高大全叉手應諾,看着徐平騎馬與李迪和陳堯佐向徐家莊去了。
目送徐平走遠,高大全才轉身對身邊的兩人道:“適才去的就是徐龍圖。十年之前這附近的淳澤監廢棄,我從牛羊司除了軍籍,便就是到龍圖莊上作莊客。龍圖見我有力氣,做得好活計,特意多給工錢,收留我在莊子上。後來龍圖中進士,除了邕州通判,我隨着去了嶺南,機緣巧合之下,纔有今天。”
旁邊一個臉上刺字二三十歲的小軍官道:“有如此機緣,合該哥哥發跡!”
另一個三十多歲的白麪大漢也道:“十年到橫行,軍侯若不是跟着龍圖,哪裡有今天?”
軍職的橫行是五六七品的正副使階官,高於大使臣,低於遙郡官,超出了正常按資歷磨勘遷轉的範圍,凡是除授必須要依特旨,所以有橫行的稱謂。於對武將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階段,如果放到地方,文到知州武到路鈐轄,都可以任職。再進一步就是遙郡,屬於高經武官行列了。高大全因爲有軍功,遷轉比其他人快得多,如今已經做到了正六品的四方館使,殿前司的軍都虞侯,軍級副職。
此時的幾品官不能與後來的明清時期比,不管文武,六品以前官階既多且密,一旦進入五品,則身份就非比尋常,封侯也是尋常事。中下級階官密,就把大部分人都限制在中下層,但是又有足夠的階官可遷。哪怕在六七品官做一輩子,也不用擔心按照年資階官不夠升遷的。能夠從中下層躍到五品以上的,要麼是靠政績,要麼是靠軍功,當然最大多數的人是靠關係。不過不管怎麼樣,到那一步,都是與其他人顯著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