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冒也就比榮偉堂早一腳回永福門,他昨夜忙了一夜,這會兒正坐在二樓起坐間的小茶几旁吃早點。
虞景明在翁冒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夏至端了早點過來,清清爽爽的皮蛋瘦肉粥,再碳爐上煨的綿軟滾燙,一籠蟹黃小包,兩碟小菜,自有一番風味。
夏至上好了早點便出了屋,又陪着虞景祺溜彎。
翁姑奶奶坐在茶几的斜對面,這會兒正半眯着眼聽着一邊的小桃讀報紙。商團聯盟自在南匯立了旗之後,就開始招兵買馬,報紙上全是招人的廣告,各商團的要招人,另外還設了敢死隊。
虞景明邊吃邊默默聽着小桃讀的內容,商團聯盟握在手裡,李澤時在上海就真正打開局面了,上海的這盤棋,李澤時應該是一方執棋者,虞景明也很好奇,這盤棋最後會被下成什麼樣?又或者說,國家的未來會走向何方?
想着,虞景明抿了抿脣。
翁冒這時吞下最後一口粥,放下碗,拿手帕擦擦嘴,跟虞景明說話:“卞先生着實是個人物,他寫的那份規劃書幾乎是一字沒動就通過了,算是皆大歡喜,王老爺都心動了,想挖他進自治公所,只可惜卞先生卻是執意置身事外……”翁冒邊吃邊說。其實大公子也有心想拉人,只是有老潢在,老潢的身份擺那裡,終是讓人忌諱的。
“嗯。”虞景明點點頭,卞先生有他的堅持。
樓下的說話聲也斷斷續續的飄上來,翁冒又感嘆了一聲:“倒是榮偉堂,這回是真正讓他翻身了……”
“這倒也是他的本事掙來的。”虞景明眯着眼笑笑。一個人運氣來了是怎麼擋也擋不住,榮偉堂在南匯佈下了那樣周密的局,最後卻毀於一場暴動,本以爲要栽一個跟斗了,卻正好又撞上六竈鄉的事體,最終來了個鹹魚翻身,這是運氣,而能抓住運氣也是一種本事。
“不管如何,公子說他欠大小姐一句解釋,楊先生和自治公所兩邊都出了面,他不得不作出一些妥協。”翁冒又說。
誰都可以看出榮興就是投機份子,可革命本來就是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再加上楊幫辦站在榮興那一邊,而商團聯盟雖然是李澤時提議建立起來的,但李澤時只是實際操作者,商團聯盟是在自治公所管轄之下。
如此,幾番一運作,榮興併入商團聯盟,榮偉堂拿到隊長一職也就順理成章了。
虞景明沒有作聲,只不過從翁冒的話裡,她也是曉得,在上海同盟會裡面的一些事體,也不是李公子一句話能定乾坤。想想也不奇怪,同盟會這邊,歷來就不是鐵板一塊,上海報紙也登了不少,比如前不久由同盟會裡分出來的興中會和共進會等,再加上她也聽翁冒說過,這回李公子來上海籌備同盟會中東部總會也是因爲宋先生和潭先生不看好南方繼續革命的形勢,也是破局之行……
如此,自然是各有各的打算,楊先生大約也是看中榮偉堂的能力了。
正如卞先生同卞三弟說的,中國處於自古未有之變局,大道八百,旁門無數,有志者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孜孜以求一條救國之路……
“李公子言重了。”虞景明又笑笑,榮興進不進商團聯盟跟她沒關係,她不太在意的,之前看出榮偉堂的意圖,讓翁冒去提個醒只不過是因爲南匯事體本就紛亂,又是王家伯父在收尾,提個醒,也僅僅只是讓王伯父注意一下而已。
當然,李澤時讓翁冒傳話,也是因爲當初榮偉堂聯合上海道藉着李澤時的人被抓和軍火事體給永福門挖了那一個大坑,永福門差點陷入一場滔天巨禍,如今李澤時卻又接納了榮興商團進入聯合商團,他們兩方一家親了。如此,論情論理,李澤時都必須給虞景明一個解釋的。
“呀,南方又抓了不少人。”小桃又翻了一張報紙,大黑標題就是廣州衙門大肆捉拿革命黨的事體。
虞景明聽着,挺了挺背問翁冒:“聽說南方形勢不太好?”
最近報紙上除了南匯六竈鄉的事體,再下來就是南方革命黨起事的事體,據說是有消息傳出,廣州那邊革命黨又要起事,廣州城已經戒嚴了。
翁冒握了握拳頭:“嗯,起義的消息泄露了。”頓了一下翁冒又繼續道:“大小姐不曉得,現在南方的革命已陷入最危難時期,原先聯絡共同起事的各路人馬有的要求展期,而有的則已經打退堂鼓,甚至叛變,現在還堅持起義的不過黃先生領導的百來號人,內部也有停止起義的提議,只是……”
“只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是這次草草了事,只怕會打擊革命的信念。”虞景明接着翁冒的話說。
“曉得大小姐能看明白這些,這次南方起事,最後只怕是流血千里之局,然而革命志士的血不能白流,我們必須在這之前打好中東部革命的基礎,到時方能響應南方革命……”翁冒有些激動的說。
虞景明沒有在吱聲,這樣的話題總是太沉重的。
這段時間,她看不過不少報紙,對於南方的革命形勢大體也是這樣分析的,而關於南方的起事是按計劃繼續進行還是暫時收手也各有爭論,有幾句話虞景明至今印象深刻——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從不缺智者,但有時缺少勇者,明知不可爲而爲,是爲勇,明知必死卻依然堅持着信念慷慨赴死是爲勇,唯有勇士的鮮血才能激起整個民族的血性,讓星星之火成就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