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關離京城不過一百多裡,正德一行人快馬疾馳,在昌平住了一夜 不過第二天晚上到了居庸關下。
一路跑過來,朱厚煌只覺得大腿內側都磨破了,溼漉漉的,一摸一手鮮血。不僅僅是大腿內側,連屁股都快跌成八瓣,幾乎失去了知覺。
到了居庸關下,已經是入夜時分了。
居庸關在黑暗之中,好像是一頭猛獸橫臥在羣山之中,幾處火把的點綴,就好像是兇獸的眼睛。
朱厚煌深吸一口氣,一股白氣噴出來,北國的春天還是相當冷的。
此刻已經有人叫門了。
丘聚快馬上前,不知道在居庸關前說了些什麼。
居庸關上一陣騷動,過了一會兒,光芒大作,無數人舉着火把分成兩列從居庸關之中走了出來。
分成兩邊蔓延出來,不一會兒,兩側火把就好像是路燈一樣,照亮了整個居庸關之前。
一個文官走了出來,行禮道:“臣,貴州道監察御史,張欽,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個文官白髮蒼蒼,已經上了年紀了。不過精神還好,臉色如鐵,不言苟笑。
監察御史這個官,位卑權重。貴州道監察御史,並不是說這個監察御史是監察貴州的,而是監察院分道理事,貴州道並不是貴州一地。而是督察員十三道之中的一道。
監察御史是一個相當了不得的官職,所謂的臺垣官是也。掌管監察,彈劾,建議,就是可以說話不負責任的言官。明朝後期黨爭的要害位置。不過此時士大夫們還是有風骨的,沒有墮落到晚明那個德行。
正德打了個哈欠,說道:“起來吧。朕累了,先入關吧。”
張欽大聲說道:“陛下,不在京師來,來居庸關所爲何事?”
正德看着張欽,一時間好像是看到楊廷和,眼神有些躲閃,期期艾艾的說道:“這個嗎?這個嗎?”
丘聚立即上前,說道:“陛下有何事情,管你什麼事情?還不讓開,讓陛下入關。”
張欽大怒道:“臣與陛下奏事,一閹奴敢亂言,臣請斬之。”
丘聚激靈靈打個寒戰,一下子想起了當初弘治皇帝在的時候,一次正德犯錯,被弘治帶個正着,弘治大怒,要殺丘聚,就是說的這一句話,“一閹奴何敢亂言。”隨即他大怒,簡直要咬碎鋼牙,多少年,多少年沒有一個人敢於他丘公公這麼說話,丘聚恨不得將張欽亂棍打死。
只是丘聚也知道,正德絕不允許。
正德身邊近臣與內閣簡直是兩套班子,他雖然有些亂來,但也知道治天下離不開那些文臣,等閒不折辱文臣,最多不過不見而已。
朱厚煌見狀,上前說道:“張大人,陛下趕了一天的路了,還是先請陛下進關休息,等會兒再說吧。”
正德好像一下子醒過來一樣,說道:“對,先入關,朕累了,有事情明日再說。”
張欽雖然想給正德做一做思想工作,但是看着正德風塵僕僕的樣子,也知道正德的確累壞了,硬生生的將火氣壓了下來,就算是再怎麼勸諫,也不能讓正德在荒野之外過夜吧。
張欽安排正德一行人進了居庸關,一進關正德就不見張欽了,將張欽落在一邊了。
張欽縱然知道正德是什麼意思也是徒然。
不過張欽並沒有放棄,他暗想,他畢竟離皇帝遠。想要勸說皇帝,必須讓皇帝親近的人蔘與纔是。
張欽立即選中了目標。
丘聚渾身又酸又疼,特別下處,早已有了味道,太監畢竟是太監,和女人差不多,多有不方便之處,更不要說,騎馬趕路了。
一個小太監在外面說道:“乾爹,貴州道監察御史張欽拜見。”
丘聚一聽這個名字,就一肚子火氣,說道:“不見,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小太監應聲去了。還沒有多久,丘聚聽到外面一聲哎吆的叫聲,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屋門被一腳踹開了,張欽大喝道:“丘聚,你想死嗎?”
丘聚被嚇了一跳,看清楚是張欽,頓時一陣火起大喝道:“張欽老兒,你纔想死?”
張欽冷哼一聲說道:“不想死,今日之事是怎麼回事,陛下想出關,定然是你等蠱惑,找死無疑。”
丘聚冷哼道:“陛下向來主意正,我丘聚不過一區區奴婢,還想違抗陛下旨意不成,倒是張欽,我丘聚再怎麼說也是陛下的人,打狗還要看主人,你太放肆了。”
張欽說道:“朱彬一流蠱惑陛下出關,我知道他們心思在什麼地方上,不過想以軍功搏個封爵而已,你一個太監,現在的位置已經是富貴之極,但是陛下在關外有什麼閃失,你覺得你能活下去嗎?”
丘聚的臉色刷的一下子白了。
這個他還真沒有想過。
張欽語氣變緩低聲說道:“你知道宮外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嗎?不錯打狗還要看主人的,你是陛下的狗,大家都不敢違逆。但是陛下去了,你覺得你能活得了,你不全心保護陛下。反而讓陛下去兵危戰急之地,置陛下於險地。我看你就是在找死。”
丘聚的臉色更加白了。有點氣虛說道:“但是我有什麼辦法?”
張欽說道:“陛下一進關,就不見我。還請丘公公相助,讓陛下見我一面。”
丘聚說道:“好,今天是不成了,明天一早,我就安排張大人見陛下一面,不過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第二日一早,正德剛剛起牀,丘聚就來正德身邊,說道:“皇爺,外面那個張大人,在外面跪了一夜了,皇爺是不是見上一面。”
正德皺皺眉頭,嘆息說道:“還是見一面吧。”
不一會兒,張欽就被領進來,他行禮如儀說道:“臣,貴州道監察御史,張欽,見過陛下。”
“愛卿請起。不知道愛卿來此有事啊?”
“請陛下回鸞。”
正德有點不高興,冷哼一聲,什麼也沒有說。
“陛下身負社稷之重,承太祖之業,關乎天下安危,今日輕身出關,一旦有失,奈宗廟何?陛下縱不自重,置太后,先帝於何處?”
“夠了。”正德臉色陰沉,說道:“丘聚,將他拉出去。”
正德知道與這個硬骨頭文臣說不清楚,監察御史位卑權重,非進士不得任,那一個進士不是滿腹經綸,你要是聽他們說,將你繞到溝裡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正德面對文臣的辦法只有一個,不見,不聽,不理。反正正事由楊大學士處理,一般是誤不了事的。
丘聚聽正德一聲令下,立即有兩個太監掐着張欽往外面拉,張欽直挺挺的跪着,被硬生生的拖了下去。大聲說道:“陛下請以社稷爲重。”
只是在太監的拖行下,越來越遠了。
朱厚煌正好來見正德,遠遠的見兩個健壯的太監,拖着張欽出去,大體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心中微微一嘆。
朱厚煌一陣頭疼,因爲最可怕的敵人,就是這樣的人,有信仰,可以爲自己的信仰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也許文臣之中,有很多水太涼的僞君子,但是還是有真正的正人君子,願意爲自己的信念而殉道之人。
遇見這樣的人該怎麼辦?朱厚煌的腦門子一陣生疼。
世界上最難辦的事情,是將你的思想放進別人的腦袋之中。朱厚煌預感到自己今後最大的敵人,並不是從西方來的列強,而是眼前這些文臣士大夫。他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也許我也得好好的讀一下四書五經了。
想打敗你的敵人,必須先了解你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