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正是淮北最熱的時候,也是疫病最發的時候。平北城附近爆發了大規模的疫情,幾個郡縣有成大量的老弱幼童感染了疫病,司馬十七郎和旭兒抽調了各地的醫生前來防治疫病,安排軍隊進行隔離,給疫區運送生活物資,忙得沒有時間回內院。
盧八娘緊緊地盯住順兒和府裡的孩子們,不讓他們外出避免染上疫病,給捷兒送信讓他留在書院,又調青山城的軍醫來治理疫病,還每天在府裡熬些預防的藥分給大家。
這天她發現剛滿百日的嫣然有些不對,平時特別乖巧的她一直哭鬧不休,趕緊叫了醫生,醫生的話就如晴天霹靂般地讓她呆住了,“是疫病早期的症狀,這麼小的孩子,恐怕……”
“怎麼可能!她這麼小!”她顫抖着抱起了嫣然,看着她潮紅的小臉,急切地喝道:“我們趕緊用藥,快去熬藥!要快!”
盧八娘抱着孩子根本坐不下,她在屋子裡來回地踱着,將嫣然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感受她的體溫,輕輕地哄着她不要哭。
“母妃,我回來了!”順兒從來都是人未到聲先到,他的聲音將盧八娘從神志恍惚中叫醒了,趕緊叫人,“攔住順兒,把他送到外院去,再把雍和殿封起來,府裡再有發病的都送到這裡,沒病的遷出去,以免有更多的人感染上。”
司馬十七郎和旭兒得知嫣然病了來看時,就被攔在了雍和殿外,“王爺和世子先回去吧,王妃讓人把殿封了。”
“旭兒你回去!”司馬十七郎來回踱着步,“把殿門打開,我要看看嫣然。”
旭兒拉住他,“父王,你回正泰殿吧,我來看母妃和嫣然。”
“不成,你回去!”
父子二人正在爭吵,就聽到裡面盧八孃的聲音,“你們都趕緊回去,管好府外面的事。至於嫣然,你們能幫上什麼忙?我會照顧好她!”
王妃的語氣堅定而決然,司馬十七郎走到門前對她說:“我不會染病的,讓我進去吧!外面的事有旭兒呢。”
“府內的事都聽我的!只有生病的人可以擡進來,別人一概不許進!”盧八娘在大門內高聲道:“你立刻走!去做你應該做的,爲我們守護好淮北!”
司馬十七郎和旭兒相互看了看,默默地回了正泰殿。
“嫣然太小了,真擔心她。”旭兒在一旁說:“還有母妃,她和嫣然在一起,萬一染上疫病怎麼辦?要是能讓別人照顧嫣然,讓母妃出來就好了。”
司馬十七郎也曾這樣想過,可是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你母妃把你們幾個看得比她自己都要重幾倍,她一定不會出來的。”
盧八娘果然全身心地放在護理好嫣然上,眼下最大的難題是三個月的嫣然不肯喝藥,硬灌又怕嗆到,“還有什麼辦法嗎?”
“我聽過師傅說起過一個辦法,找個乳孃讓她喝了藥再喂小娘子喝奶,這樣就等於把藥間接餵了進去。”說話的是安老醫生最有名氣的弟子。
“那好,我來喝。”誰也勸不了盧八娘,她喝了大量的藥,然後現給嫣然餵奶,不眠不休地守護着她。
府內又陸續有人發病,有大人也有孩子,原本將人撤出去後空蕩蕩的雍和殿里人越來越多,然後順兒也病了,被送到了盧八孃的身邊。
看着兩個躺在牀上燒得象炭團似的兒女,盧八孃的心就如被油一遍遍地煎着,喂藥、擦身、餵飯、餵奶……她隨着兩個孩子的病情或喜或悲,只要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就讓她充滿希望,而一點惡化的趨勢又讓她緊張不已。
司馬十七郎和旭兒有一次硬是闖進了院子裡,被她關在了正殿外罵了回去,“回去!這裡不需要你們,去需要你們的地方!”
她聽到十七郎和兒子的哭聲,一點也沒動搖,“你們都知道我說的是對的,趕緊走開!”
平北城這一次疫病非常嚴重,雖然採取了各種有效措施,並在一個月後控制了疫情的發展,但是還是造成了大量的人口減少。統計的結果是共有三萬多人在這場疫病中失去生命,其中大部分是老人兒童。
淮北王府裡也有十數人死亡,其中包括嫣然。
她實在是太小了,太嬌弱了,沒能抵擋住肆虐的病魔。
就在順兒完全康復,疫情已經基本平定,各處的疫區漸漸解禁時,嫣然離開了。
司馬十七郎和旭兒分別站在王妃的兩側勸着她,因爲她一直抱着嫣然小小的身體不放手。“王妃,把嫣然交給我吧,你什麼也不要管了。”
“母妃,你睡一會吧。”旭兒上前拉母妃的手,可是沒有用,她抱得太緊了,旭兒覺得自己再用力一些就會傷了母妃。
“父王,”勸了大半天的旭兒把司馬十七郎拉了出去,“我看母妃是迷了心志,不如宣醫生來給她喂點安神藥吧。”
“也好,都聽你的。”司馬十七郎心亂如麻,六神無主,這麼多年,經歷了多少大事,他第一次覺得束手無策。這時候兒子能拿主意,他毫無疑問地就接受了。
藥很容易就喂下去了,王妃除了不肯放開嫣然還是很順從聽話,然後她便沉睡了過去。
盧八娘再醒來時,整個人就變了一個樣子。
她神情呆滯,目光散慢,一坐就是一天,有人叫她吃就吃,有人叫她睡就睡,沒人注意的時候就呆呆地坐在一處,不言不語,就連基本的梳妝打扮也省了。
司馬十七郎覺得不對了,他告訴旭兒,“這幾天就說我病了,我要好好勸勸你母妃,你帶着大家議事,有什麼爲難的事就送到雍和殿。”
“是,”旭兒也愁容滿面,這些日子真是內憂外患,小妹妹去了,母妃病了,平北城受到巨大的損失,而北部的胡人又蠢蠢欲動,“父王,你先照顧好母妃吧。”
因爲盧八孃的安靜,最初幾天大家都以爲她是過於傷心,現在才意識到她的問題非常嚴重。王妃根本不說話,也不主動做任何事,就像癡傻了一般。
平北城的很多名醫都看過了,他們的說法雖然略有出入,但都認爲王妃不是生病,而是神志迷失,藥石無效,他們無能爲力。
“要是我能替小娘子多好!”桃花一邊幫盧八娘喂水一邊抹了抹眼淚說:“王妃是最受不了這個的。”
桃花雖然沒有多少學問,但是她卻說對了,盧八娘外表看起來堅強,其實內心極爲脆弱,比起經過喪母失妹的十七郎,失去女兒的痛苦對她更爲嚴重,她就是再懂得這個時代嬰兒夭折率、疫病的治療水平等等,也過不了她的心結。
司馬十七郎拿着布巾替王妃擦掉一滴流下來的水,“好了,桃花,你先回去看看孩子吧,王妃這裡有我呢。”
想到王爺這幾天飛快地學會了照顧人,而且還比自己細心,桃花點點頭,又替盧八娘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戀戀不捨地走了,“等一會兒我就回來。”
“王妃,我和你出去走走吧,”司馬十七郎拉着她的手,帶她出了雍和殿,“花園的景色多好,你喜歡哪朵花,我幫你簪上。”
盧八娘是不會回答的,她現在已經進入了前世她失去母親後神傷志迷的狀態。甚至這一次她受的傷更重。
如果她自己神志清醒能夠分析的話,那麼她是懂得的,她的心理疾病再次發作,創傷後的應激障礙使她失去了正常的能力,陷入了重度抑鬱,前世她就始終沒能擺脫這種疾病的困擾。
“我想你一定喜歡這朵大紅的,”司馬十七郎指了了一朵開得正豔的花朵,然後示意下人上前將花兒剪下來,替她簪在發上,“王妃簪上這朵花可真美!”
其實盧八娘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她的美貌了,一個多月費盡心力護理兒女讓她面容憔悴,形銷骨立,鬃邊也冒出了不少的白髮。原本最吸引司馬十七郎的高傲也不復存在,可是司馬十七郎看着她心裡滿滿的都是心疼和愛護,失去女兒的錐心之痛他也一樣承受了,但是他掩蓋住自己的傷心,只笑着對她說:“一會兒回去還是多吃點,看看你現在太瘦了。”
但是每天雖然多吃了不少,可是王妃還是越來越瘦,其它方面更是一點好轉也沒有。
司馬十七郎在內院陪王妃一陪就是一個月,這時平北城已經起了很多的物議,旭兒也頂不住衆多的壓力,“父王,你還是定時到正泰殿與大家見見面吧。”
淮北初建,事務繁多,王庭內各方勢力林立,官員們也都是在北伐中先後跟隨淮北王而來,現在淮北王突然稱病,一個多月沒有露面,出現各種疑議是很正常的。
捷兒這時也趕回平北城,他性格溫和細膩,每天陪着父王一起照顧母妃很是得力,現在也勸道:“父王,你每天還是先去議事廳吧,母妃這裡有我呢。”
司馬十七郎明白眼下的情況,他也知道自己必須回到朝堂了,“明天起我早上去正泰殿,中午再回來,摺子拿回雍和殿看,另外也該公佈你母妃病了,免得大家奇怪這個時候你母妃還沒出面理事,只是對外要有一個合適的說法。”他也知道盧八娘發病的消息不可能長期隱瞞,她已經兩個多月沒見過外人,但是他絕不允許外人知道王妃神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