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永遠不想提起自己的過去,既使是在相隔上千年的時空,面對着與前世沒有一點瓜葛的人也是一樣,她冷然道:“我叫盧萱,盧氏八娘。”
“那好吧,盧萱盧八娘,”孟白說:“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嫁給我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好青年,並且相信我會成爲一個合格的丈夫。”
盧八娘微微一笑,再次斜睨了他一眼,“我一直知道你很有紳士風度,多謝!但是不用了,我決定的事情輕易不會改的。”
“你爲什麼一定要嫁給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皇孫呢?”孟表兄不解,“難道他是你的真愛,或者答應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了嗎?”
“你這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盧八娘覺得好笑,什麼真愛、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騙人的東西, “我答應嫁給司馬十七郎是因爲我想當王太妃或皇太后。”
“后妃的生活,表面尊榮,實則寂寞,”孟表兄不以爲然地說:“我可以將李清照、朱淑真的詩詞給你抄一份,你就會成爲遠近聞名的才女,嫁給一個傾慕你的才子,在真愛中,過着自在、寧靜、優雅的生活有多好。”
盧八娘搖搖頭,十九歲以前的她是想往過那樣唯美的人生,可歷經了苦難的洗禮後,她知道孟表兄的提議是不現實的。但她並不反駁,因爲她知道就像孟白勸不了她一樣,她也勸不了孟白,只是說:“我以後一定會攪到皇權的爭奪中,不過你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這裡不是誅連九族的時代,憑着孟氏這個姓氏,你只要不直接參與到謀反中,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孟表兄哆嗦了一下,盧八娘說得輕鬆,但攪到皇權中去,是多可怕的事情,“你非要如此不可嗎?”
“是的。”
孟白無可奈何地看着盧八娘勸說道:“就是你真想當王妃、皇后,也應該選個皇子纔好,怎麼就選了個皇孫,還是庶出的?”
“難道我現在能嫁給一個皇子嗎?”盧八娘看孟表兄沒有聽懂自己的話,知道對於政治,他還是過於單純,就進一步解釋說:“正因爲司馬十七郎現在是個不起眼的庶子,我嫁過去沒關係,若是盧氏女現在嫁給一個皇子,皇上、齊王、魯王都不能容忍。更何況皇子數量實在有限,現在朝中已經沒有了單身的皇子,總不能爲了嫁皇子把王妃害死吧。”
孟表兄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要是真地出現了盧八娘所說的情況,那就意味着盧家在魯王以外重新支持新皇子了,這可不是小事。再說傷害別人的性命,在他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但他又問:“你知道司馬十七郎能夠成功?他是哪一位皇帝?”
這個時代的歷史,是最爲複雜的一段,國家分裂,胡人也紛至沓來,建立了諸多的國家,多個政權如同流星般地更替,留給後世的文史資料也是殘缺不全的。孟表兄做爲文科專業的高材生,對歷史有所涉獵,但對於這一段,他也一樣非常模糊。盧八娘比起他差得更多,她的歷史知識,實在有限得很,在真正的政治爭鬥中可以說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甚至如果相信那些一鱗半爪的東西,倒有可能被帶入誤區。
孟表兄誤以爲她知道司馬十七郎的將來,才這樣投機的。盧八娘冷哼一聲說:“你醒醒吧,我不知道司馬十七郎會不會成功,更不知道他能不能當上皇帝,但這並不妨礙我去爭取。”
“你不怕?”
“不怕,既然能有當上皇太后皇太妃的機會,我可不會輕易放棄。”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盧八娘站了起來,灑脫地揮了一下手,“我們在盧府再見吧!”
備嫁的時間很短,盧八娘穿上母親爲自己繡好的嫁衣,凝視着鏡中的那個人。方頤廣額,翹眉鳳眼,六套重疊而穿的繡花對襟絲綢長裙襯得她如此的端莊雍容,華貴萬分。
但盧八娘在銅鏡中還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氣質神韻這些東西是不會變的,她的舉手投足間,即使經過這幾年的磨合,還是無處不透出過去的習慣。至於皮相,如果自己的體重減下去一半,恐怕還會與原來的自己非常相似。
她的神思忽地飄了出去,在踩死了油門衝向山路上的一塊巨大的石壁時,她那時想的是什麼,“我的一生已經走向了盡頭,成功又充滿了遺憾。如果還有機會,嘗一嘗正常女人的生活,能彌補這一生的缺憾就好了!”
沒想到她真的有機會重新來過。盧八娘一步步接近正常人,她擺脫了厭食症,對藥物的依賴也減輕多了,強迫症也已經不明顯,而且她還要嫁人,準備與一個男人在一起生活,起碼生活一段時間。
想到這裡,盧八孃的手裡都是汗,雙腿微微打戰,她緊張,害怕、恐懼,她的失眠症又犯了,十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
其實她有能力跑掉,利用自己的勢力離開盧府,擺脫親事,但是,盧八娘把手指甲掐到了手心中,對自己發誓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親身經歷一段正常女子的人生!”
“很合身。”四夫人在一旁說着,伸出手來摸了摸盧八孃的手。這個女兒長大了後,性子越來越古怪,與自己沒什麼話說不算,就連自己摸摸她都不願意。可是女兒要嫁出去了,她心裡說不出的不捨,真想將女兒摟在懷裡,好好地抱着哭一場。
盧八娘雖然心不在焉,沒有聽到四夫人的話,但她的手一被碰到,馬上就感到了,下意識立刻縮了回來。看到四夫人委屈的樣子,她心裡也很內疚,佔用了人家女兒的身份,卻不能回報以母女情感,在這一點上她是虧欠四夫人的。
她伸出手來,在四夫人的手上拍了拍,這是她最近努力培養自己取得的最新成果,可以與他人進行一定的肌膚相接,“不必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的。”
“倒是母親你,一定要把我給你留下來的財帛收好,自己想用什麼的時候只管大方地用,不要捨不得,別人裝出可憐的樣子你不要馬上就心軟送東送西的。”盧八娘說:“還有對父親的姬妾和下人們,你拿出主母的款來,若不聽話,該打該罵別手軟。”
四夫人頻頻點着頭,女兒長大前,她一直過得窩窩囊囊,就是下人也敢給她臉色看。可是女兒長大後,三下兩下,不知怎麼搞的,就把所有的人都管住了,內院的人不必說,對她言聽計從的,就是外院,老爺身邊的幾個幕僚屬吏,竟也對女兒恭敬異常。
女兒要嫁出去,四夫人的不捨中還有一種心虛,她怕這個家裡要是沒了女兒,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
盧八娘怎麼會看不清四夫人的心事?她的心思就如裝着淺淺的清水的盤子,清澈見底,根本瞞不了人。
這些天,四夫人一直在給自己趕嫁衣和各種女紅。眼睛都熬紅了。其實很多東西都是用不着的,或者可以讓外面的繡娘做,可是,四夫人卻說什麼也不肯,親自帶了父親的幾個姬妾、丫環婆子們一樣樣地準備。
盧八娘本來想制止,但想到這是四夫人的一片慈母心,也就不反對了。
四夫人的女紅特別的好,她也喜歡靜靜地做針錢,幾年前她認識到盧八娘大約一輩子都不會拿起針做活計後,已經開始替她做了所有到了出閣年齡女孩應該做的各種東西。
可這幾天她還是在趕工,女兒成親只有這一次,怎麼也不能隨意,而且大夫人也讓人送來了京城裡最新最好的料子。盧八娘畢竟是作爲盧家女嫁到齊王府上,盧家的面子怎麼也要顧。四夫人重新替八娘重新做最時尚的衣服。另外還要給八娘未來的婆婆、丈夫準備一些。
四夫人聽了女兒這樣說她,馬上不停地點頭。但盧八娘知道,四夫人的脾氣秉性根本改不了。什麼攏住丈夫,管理家事,統領姬妾她都做不來,盧八娘能替她算計的不過是保住她,讓她過輕鬆自在富足的生活。
於是她把魏姨娘和父親新得的兩個姬人找到了一起,對她們說:“我出嫁了,以後家裡的事情也管不了太多,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無論什麼原因,什麼時候,只要出了事,若是母親有意外,你們三個人是一定要給她陪葬,若是我的弟弟有事,你們的孩子也一樣要給我的弟弟陪葬!”
盧相賞的兩個姬人來了沒幾天,聽盧八娘這樣說,嚇得瑟瑟發抖。魏姨娘是老人了,她懂得盧八孃的厲害,也明白如果沒人去惹四夫人,盧八娘對她們還是很寬容的,於是她趕緊跪在地上保證,“奴婢會一生侍奉夫人,奴婢的孩子也會奉桂哥兒爲主的。”兩個姬人也有樣學樣。
這裡的父親表面學富五車,其實是個糊塗人,他永遠弄不清別人有什麼想法,有什麼目的,甚至誰對他好,誰想害他,他全不清楚。但他是盧相的兒子,外面的人只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也不會將他怎麼樣。弟弟是個資質一般的少年,聽話肯讀書,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優點。對於這樣的親人,盧八娘覺得他們就這樣過下去就很好。
如果盧八娘能有個錦繡前程,她會保四房一家人雞犬升天,如果她失敗了,他們靠着盧府也不會被誅連,總能勉強渡日,盧八娘也不用太擔心。
四月初八,齊王府十七郎與盧府八孃的親事如約進行。
雖然從訂親到成親時間過於倉促,可兩府的實力也是明擺着的,齊王妃是有名的賢妃,盧大夫人也是精明的世家主母,於是一應的發嫁、迎親、喜筵都安排非常妥貼。
盧八娘神色從容地坐上了花轎,然後下轎,行禮,進洞房。在司馬十七郎的幾首卻扇詩後放下了遮擋面部的扇子,聽着屋子裡的人們沒有多少熱情地說了些喜慶的陳詞濫調,擺出微笑的面容靜坐不動。
洞房裡的人們很快就散去了,來的人不過是面子情,齊王府這兩年,每年都有好幾樁喜事,對於庶子們的親事,實在沒有人能重視起來。
桃花準備好了洗浴的水,這麼長的時間塗着一臉的脂粉、被一羣人圍着,已經讓盧八娘接近崩潰的邊緣,她洗了好幾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重新穿上大紅色的繡花束腰喜服,頭髮挽好,插上貴重的首飾,盧八娘再次坐回了牀邊。
“院子實在太小了,”桃花聽盧八娘深深地出了一口氣,就知道她已經放鬆了下來,馬上就開始表示不滿,“是原來的一個院子分成了兩處,只有東側有廂房,西側就是一道籬笆,就是七間正房也被一堵牆隔成了兩半,還不如盧府裡住得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有存稿的時候呢,下午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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