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盧八娘與平時高貴的盧八娘很不一樣,司馬十七郎點燃了蠟燭,看着像嚇傻了的孩子似的盧八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就打算按盧八孃的想法,把桃花叫過來,他用夾被將盧八娘蓋好,披衣下牀。
可走到了外間,他又轉了回來,娘子做了噩夢被嚇到了,爲什麼要找桃花呢?自己完全可以安慰她呀!
司馬十七郎隱隱覺得如果他把桃花叫來,由她來服侍娘子,那麼在盧八娘心裡,他一輩子也比不過桃花了,這種感覺並不好,盧八娘應該把自己這個丈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她就是有什麼心事也應該對自己說。
於是司馬十七郎轉回來重新上牀說:“那小丫頭片子睡起來像豬一樣,恐怕叫都叫不醒。”
這一小會兒,盧八娘已經慢慢恢復過來了,她雖然披着頭髮,面色蒼白,但又是那個高傲的盧八娘了,“沒事的,我剛剛厴住了,已經全好了,郎君睡吧。”
司馬十七郎並沒有躺下,他看出盧八娘只是強壓着不適,就笑着將她擁到懷裡說:“我也睡不着,我們說說話。”
盧八娘沒有什麼要說的,就是桃花來了也是一樣。但她確實不想自己一直躺在牀上等待天明,於是就說:“你給我講講你師傅和師兄的事吧。”
“師傅與我生母是同鄉,他們小時候就認識,有些交情。就是看在這交情上,師傅才一直照顧我。他一直教我練功、督促我讀書,而他自己只要有時間就一直編竹筐,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
“我師兄比我大三歲,這幾年,我們在一起長大,他對我很好。不過就是有些不羈。”司馬十七郎見氣氛沉悶,就決定講一件師兄的糗事,博娘子一笑,“有一次師兄欠了花樓裡嬌娘的度夜資,嬌娘倒沒說什麼,可是花樓的老闆娘卻不肯罷休,硬是找到了師傅家裡。師傅和我好不容易湊夠了錢,將花樓裡的人送走了。然後師傅把師兄打得渾身沒有一塊好肉,又三天沒給師兄吃飯。”
“師兄一直用眼巴巴的目光看我,我只好想辦法給師兄送飯,晚上偷偷潛進來。結果師傅一直聽着動靜,我一進門就被師傅打了一頓,只得跑了。第三天,我看師兄餓得不行了,只好換上了一身短打的黑衣服,蒙了面,半夜溜了進來,後來被師傅追了半條街。” 司馬十七郎心有餘悸地說:“幸虧師傅的腿不好,否則我就慘了。”
盧八娘聽着司馬十七郎的故事,心裡分析着十七郎這個人。正是因爲他對維護過他的池家叔侄一直情誼頗深,又與結交的小軍官們很講義氣,自己才覺得他會知恩圖報,可是爲什麼他會對跟了他幾年的侍女這樣無情呢?
也許他認爲侍女不算是人?還是因爲“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池家叔侄是他過命的交情,而阿春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牀伴。那麼自己將來在他的心目中會是什麼地位呢?
總之,是不是繼續在司馬十七郎身上投資,這個問題困擾着盧八娘。若司馬十七郎不能成功,盧八娘可以理解,可若是他成功了,自己成了犧牲品,盧八娘不可能接受這種結果。
她前世的時候最不喜歡看到或聽到的故事就是:夫妻二人共同奮鬥,終於成功後,丈夫佔據了所有的資源,妻子成了無足輕重的人,然後就是各種常見的結果,丈夫在外彩旗飄飄,妻子在家忍氣吞聲,還有丈夫迎娶新人,妻子黯然離開。
盧八娘特別恨這些女人的沒頭腦:當初開公司時爲什麼只登記在丈夫一個人名下?妻子爲什麼對公司的財務情況一點也不清楚?還有各種社會關係和核心技術爲什麼都掌握在丈夫一個人手中?
就像她的媽媽一樣,原本同爸爸白手起家做起了事業,最後連爸爸轉移財產也不知道,當地政府領導、商界同道都是爸爸的社會資源,公司裡的員工也沒有人在意媽媽,最後她在親友中都沒有得到多少同情和幫助!
身爲受害者的盧八娘早就看破當年媽媽失誤之處,到了女人基本沒有人權的時代,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保障自己的權益爲前題的,她要利用司馬十七郎,而不是爲他奉獻!
立刻抽身而去並不難,自己投入的並不多。而且公平的說,自己也在司馬十七郎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完全可以算是銀錢兩訖。至於後續的事情,她有辦法處理好,尤其孟白來了,也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今晚的噩夢揭示着什麼,盧八娘完全清楚,她的潛意識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父親,進一步說就是不要忘了父親的絕情,再進一步說就是不要忘了男人都是絕情的。盧八孃的潛意識已經不相信司馬十七郎了,可是清醒過來的盧八娘還是想再給司馬十七郎一個機會,她會繼續觀察一些日子再決定。
司馬十七郎不知道盧八娘想了這麼多,他笑了笑接着講:“本來這事完了也就沒什麼,可是嬌娘卻喜歡上了師兄,她與師兄偷偷來往,時常塞給師兄錦帛做度夜資。有兩次我還看到她來池家找師兄。”
“後來師兄還是總到嬌娘那裡過夜,師傅也沒辦法。就把我看得特別嚴,怕我和師兄一樣學壞了。師兄年紀比我大,可武功卻不如我,師傅說他是被女色掏空了身子。”
“師傅不讓你去花樓?”盧八娘有些好奇地問。
“嗯,他就是個老古板。我有時也去,不過都是爲了找師兄,對了,還有請客,有的人就喜歡去那裡,就像吳平,若是在別處請他,他就會不高興。”在這個時代男人逛花樓不算什麼,沒有妻子會管這種事,司馬十七郎很隨便地說了。
“既然出入那裡,你是不是也有相好的?”
“我不喜歡花樓裡的小娘子,她們是最下賤的人,”司馬十七郎不屑地說:“皇家人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只管在家裡置上姬妾就行了,去那種地方,失了身份!”
聽了這樣的話,讓愛潔成癖的盧八娘心裡還是舒服了一些。接着又聽了吳平和司馬十七郎另外幾個朋友的一些趣事。
兩人說了半天的話,盧八娘也慢慢將那個夢帶來的冷意揮散開了不少,司馬十七郎又用手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按揉着,她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
這三天司馬十七郎還算守禮,不過就是第三天的夜裡,把頭埋到了盧八孃的胸前蹭了起來,盧八娘揪着他的頭髮把他拉起,“你若是再鬧,就去阿春屋子裡鬧。”司馬十七郎馬上老實了,規規矩矩地縮回了自己那邊。可小日子一結束,第一天他半個夜間沒睡,然後慢慢恢復了正常的頻率,盧八娘因爲想通了,加上突然增加的活動量,失眠漸漸緩和了不少。
以後她也偶有做惡夢的時候,司馬十七郎有了這晚的經驗,倒是很容易就將她安撫住了。只要將娘子抱在懷裡,與她說說話,很快就沒事了。而且,司馬十七郎原來跟着生母學過一些按摩,在他小時候,也曾爲父王按摩幫着母親邀寵,現在也拿出來幫盧八娘按上一按,效果很不錯。有時候,司馬十七郎還很享受這種情形,盧八娘從來都是是高貴冷豔的,他自然喜歡,但這時見到驚慌失措的盧八娘在自己懷裡依偎着,那種男人的自豪更讓他涌出無限的憐愛,甚至超過了半夜裡醒來的痛苦。
可是有了機會,他還是偷偷地問奶孃,“娘子是不是曾有個親近的媽媽死了?我聽她夢裡有幾次喊媽媽死了,還說看到血,不想讓媽媽離開。”
其實這也是一直困擾着奶孃的事。盧八娘身邊的媽媽確實有過世的,但好像沒有一個能讓娘子這樣的難過。而且這做惡夢的事是從那次遇到匪人後纔開始有的,奶孃便就認定是盧八娘在那期間遇到了什麼,而且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娘子才性情大變。
但遇到匪人的事,是決不能說出去的,雖然那時娘子也不過十歲,但畢竟不是什麼好名聲,尤其不必告訴郎君。
於是奶孃就說:“是曾有個從小帶娘子長大的媽媽去了,娘子傷心得什麼似的,她從小心腸就好,特別體恤下人,想是心裡還惦念着吧。”
“是這樣,”司馬十七郎想了想,“那位媽媽去時有什麼特別的嗎?”
奶孃聽懂了司馬十七郎的問話,馬上恭敬地答道:“是尋常病死的,可能娘子那時第一次見,便記住了。”
於是,司馬十七郎讓平安去道觀裡請有名的道長爲娘子的那媽媽做幾個道場,並求了平安符回來給她壓在枕下,告訴她,“你只管好好睡吧,道長說做了道場後,那魂魄了了塵緣,就不會再入夢了。”
“謝謝郎君。”盧八娘笑着答,暗地裡卻撇了撇嘴,她完全清楚,夢由心生,媽媽不可能給自己託夢,是自己心裡沒有放下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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