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陽郡主和尚喆成親後先到了淮北軍大營,自然有他們的目的,那就是想得到司馬十七郎的支持,以淮北王姐夫的身份回徐州尚家。
對此司馬十七郎便先提醒盧八娘,“尚喆能力不足野心卻不小,他一直想像尚爽一樣,以尚家家主的身份繼承徐州刺史。先前在軍中,我就看出他的想法,便放他去京城活動,結果皇上不理他便又回來找我。我想這兩天姐姐一定會來請你幫尚喆說情,你不妨勸勸她。”
尚喆娶了湖陽郡主,想通過她爲尚家謀取好處,而司馬十七郎在涉及到淮北主權的大事上卻不會讓步,在他看來徐州首先是司馬家的土地,也是他的皇祖父給他的封地,他自然要全拿到手。
盧八娘倒是知道所謂先皇封司馬十七郎爲淮北王不過是子虛烏有的事,但她也不覺得司馬十七郎想把徐州收復有什麼錯的,尚爽已經老了,根本就保不住徐州了。若是沒有司馬十七郎北渡,徐州不出幾年,就會被羯人蠶食光。由司馬十七郎得到,比要強於落在胡人之手。
“畢竟郡主嫁了過去,我們還是要給尚家一些面子的,”盧八娘提醒司馬十七郎,然後又問道:“現在你對尚家的事怎麼想?”
“尚喆是嫡長,尚家家主本應該是他的,現在他又成了我的姐夫,我自然會幫他保住家主的位置,但是徐州我不會給他,至多讓他當一個郡守。”司馬十七郎說:“尚頡雖幼,但深明道理,又是一員戰將,實在難得。如果他能帶着尚家軍投奔我,將來封爵可待。”
不管是司馬十七郎還是盧八娘,都非常希望尚爽能夠主動把尚家所佔的半個徐州主動獻出來,他們不只是不想出兵徐州,引起漢人間的內鬥,更是爲了給天下人一個體現忠孝仁義的交代。
就好比曹操活着的時候說什麼也不肯稱帝,劉備託孤給孔明時也要說如果兒子不成器就讓他取而自代一樣,做大事的,需要名正言順,符合大義,讓天下人心悅誠服,司馬十七郎對於尚爽這位曾經抗胡的老將,總要做得面子上好看一些。
既然湖陽郡主嫁到了尚家,讓她幫忙勸說尚家父子卻正好。盧八娘贊同,“我會同郡主說清道理的。”然後她又很肯定地說:“就算尚爽現在不答應,他也支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尚家的地盤裡經濟情況在盧八孃的封鎖下惡化得非常嚴重,每月逃到淮北軍的人數一直居高不下。而且盧八娘在徵得司馬十七郎的同意後,去年冬天將尚家收縮後空出的土地都派人種上了冬小麥,現在青青的麥苗已經長了起來,完全是淮北軍的土地了。尚家再縮還能縮到哪裡去?要打,他們還真沒有打的能力!
“徐州的事確實不能一直拖着,雖然尚爽能夠控制的土地已經不足徐州的一半,但如果被陶家或者羯人所乘,局勢就會變壞了。”司馬十七郎不好對徐州動手,但心裡也是急的,“尚爽也是老糊塗了,把徐州交給我要比留給他的兩個兒子,再兄弟鬩牆便宜外人要好得多。”
“我覺得郡主是個明白的人,她一定能想通,何況你還會給尚喆一個郡守的位置。”盧八娘輕輕勸他,“明天我對郡主講清道理。”
第二天,湖陽郡主來見盧八娘,就見盧八娘正看着一羣下人收拾箱籠,見她進來,笑着指着正擺入箱子的東西說:“郡主來得正好,看看這些東西可還能入眼?”
成對的金燭臺,上面雕着繁複的圖案,帶着鏤空花紋的金器皿,從大到小整整一套,成盒的首飾,做工精巧,還有各種叫不上名的鑲金嵌寶的小玩意兒,帶着些異域風情。
“想來是從羯人那裡來的東西吧?上次十七郎送到京城時我原也得過,與我們的東西總歸是不一樣。”湖陽郡主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她笑着點評,“胡人最喜金器,花樣又特別,十七郎送到京城的東西很是風靡一時,很多家宴客時都喜歡擺出來。”
她隨着盧八娘每一個箱籠都看了看,指着裝在箱子裡的五彩錦帛問:“這是淮北的織廠自己織的?看文彩與江南所產不相上下了。”
“郡主果然好見識,”盧八娘點頭道:“淮北織廠產的錦帛還是比不了江南的,只是花樣新一些。”
然後就是淮北的一些特產土物,選得都是最上等的。
最後她又讓人拿來一對描金漆盒,看着下人們小心地打開,露出了一對淺綠色半透明的喇叭口圓底玻璃壺,湖陽郡主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這玻璃壺可真通透!”
這種在盧八娘曾生活過的時代裡無論做工還是質地都非常一般的玻璃器具,在這裡是昂貴的泊來品,來自相隔千山萬水的古羅馬,數量非常稀有,皇室和世家中也沒有幾件,絕對是珍貴的東西。
司馬十七郎在戰利品中看到後,馬上挑了出來,並讓人專門送給王妃把玩。盧八娘見了真是啼笑皆非,只得默默地收了起來。今天她特別拿出來,自然是有目的的,“這些都是給郡主準備的添妝,挑了府裡最頂尖的東西。”
“這怎麼好?”湖陽郡主吃了一驚,“別的倒也罷了,我受之已經有愧,只是這對玻璃壺,王妃還是留着吧。”
“送郡主的東西,自然要最好的。”盧八娘笑着吩咐:“把東西裝好後送到姐姐住的院子裡。”
看着東西被裝進了幾對紅漆箱裡擡了出去,湖陽郡主感慨道,“十七郎果然真是最孝悌不過,你又這樣賢良,想起過去的事情,姐姐真是羞愧!”
“郡主待我們一直極好,王爺從不曾忘記,我也記在心頭。現在姐姐再嫁,我們表示一下心意豈不應該?”
然後盧八娘又將尚家的情況向湖陽郡主詳細介紹了一番,“尚家這十來年,在羯人手裡吃了不少虧,徐州之地丟了一大半,種的糧食又年年被搶,聽說很是困頓。”
“除了羯人,雍州的陶耀光,一直也對尚家虎視眈眈。尚將軍的前妻就是陶氏女,嫁到尚家多年,卻沒有嫡子養大。”盧八娘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湖陽郡主,見她瞭然地點了點頭,又接着說:“尚將軍的陶氏夫人沒了後,陶家一直想再嫁過去一個女兒,但尚家不情願,便一直拖着,直到郡主嫁了過來。”
“現在尚老將軍年紀大了,身體不大好,繼夫人蔣氏又素喜攬權,她的胞弟掌着尚家近半的軍隊,在後面給她撐腰。蔣夫人所出的尚頡,年紀雖小,卻是一員虎將,與尚將軍並不親近。而尚將軍一母同胞的弟弟性子又極懦弱,幫不上什麼忙,其作餘幾個庶弟也各有心思。”
“多謝王妃能告訴我這麼多,讓我去徐州前心裡有個準備。”湖陽郡主答應嫁給尚喆時,就想到尚家的這潭水未必好趟,現在得了盧八孃的指點,比收到一大筆添妝還要感激,她不由得想到,先前陶夫人一直沒有養大兒子是不是有人從中做梗?自己嫁過去會不會也有人希望自己不要生子?蔣夫人能不能爲難自己?
就在這時,盧八娘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笑道:“尚家人口雖雜,不過郡主去了倒也不必擔憂。畢竟是郡主身份,尚家並不敢怠慢,再者有十七郎在淮北,任誰也不敢對姐姐不敬的。”
皇權不振,就是公主也有不受夫家待見的,郡主的頭銜能有什麼用?但是湖陽郡主卻明白,十七郎確實是自己的底氣,自己之所以嫁給尚喆,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她由衷地說:“女人在夫家過得好不好,不只看自己,更要看孃家。只要十七郎在淮北立得住,我在尚家自然過得好。”
湖陽郡主過來原本是受尚喆所託,到盧八娘這裡吹吹風,想得到十七郎的支持,幫忙尚喆奪得尚家的大權。盧八孃的所言所行讓她相信,十七郎確實是肯幫自己的,這已經讓她十分歡欣鼓舞了。
但湖陽郡主不是十幾歲的少女,生活已經教會了她很多知識,所以在京城時她理智地與十七郎保持不錯的關係,現在已經得到了回報。但她明白,就是從父王母妃那裡,她也沒有得到過不計回報的愛,而所謂的丈夫、婆家,更不可能真心爲媳婦着想,至於十七郎,只是她的異母弟弟,沒道理無緣無故地對她這樣好。
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生下嫡子,讓兒子繼承家業,這一切都要靠十七郎才行。於是湖陽郡主認真地問:“我畢竟是剛到淮北,對情況不熟,應該怎麼做才最好?”
盧八娘早知道湖陽郡主是最明白不過的人,她鋪墊了這麼多,應該讓她完全想通了,便笑着說:“尚家這樣的局面,本就很難再維持下去,若不是王爺到了淮北,尚家早晚要被羯人或陶家吞了。眼下尚爽老邁昏饋,尚將軍做爲嫡長子應該擔起重任來,回到徐州後應力主將尚家所控制的地盤獻給王爺。此事若成,王爺亦不會虧待尚將軍,一定會幫他保住家主之位,並給他郡守之職。”
湖陽郡主雖然不懂政治,但她從小就在宗室的圈子裡長大,眼光還是有的。她很快也看懂了,眼下尚家所控制的不過是徐州的三個郡,只憑尚喆的力量,還不可能全拿到手,還不如獻給淮北王,不但名聲好,而且還能保得住富貴。將來自己生下尚喆的嫡長子,自然也能繼承尚家。
“幸得王妃提點,讓我矛塞頓開,”湖陽郡主點頭道:“尚家確實應該遵先皇遺詔,守道德仁義,奉十七郎爲主,共同對抗胡人。”
湖陽郡主就這樣帶着淮北王的囑託不久後和尚喆回徐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