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進了臘月,淮北王府還在孝期,所以並沒有任何喜慶的活動,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商量,“今年我想回大營去祭祖。”
齊王過世後,司馬十七郎就一直在外帶兵,今年盧八娘也到了平北城,大營那邊就有些空了,他回去舉行祭祖儀式也是應該的,“也好,淮北大營的人都盼着你回去看看呢。”
“嗯,我帶旭兒一起去。”
司馬十七郎對待旭兒已經完全按照未來繼承人的方法在教育了,他甚至已經爲旭兒挑了幾名屬官,所以提出要帶長子去去巡視盧八娘也能理解,但她還是捨不得,“現在外面這麼冷,一路上又辛苦,要麼明年他再大一些時再帶他去……”
“旭兒是男子漢,哪裡能怕辛苦呢?”司馬十七郎耳聞目睹王妃教養孩子時的仔細用心,知道她特別疼孩子。旭兒和捷兒能長得又健康又懂事又可愛當然都是王妃的功勞,但孩子大了,不可能一直跟在後院的女人身邊,總要走向更寬闊的世界,做爲父親他責無旁貸要引領孩子前行。於是十七郎雙手按住了盧八孃的雙肩,“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不管心中有多不情願,盧八娘明白她應該答應,旭兒是淮北王世子,他必須擔起他的負擔,而這種負擔就是做父母的也不能替他擔着,只能由他自己揹負起來,盧八娘頓了一下心情複雜地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出發?我給你們準備行裝。”
“我想兩天後就出發,一路上再到幾個郡府看看。”
“我知道了。”盧八娘應了,然後仔細地幫他們準備東西。司馬十七郎幾年戎馬生涯,出門在外是非常平常的事,他身邊也有侍候的人,不過盧八娘覺得自己既然到了他身邊,還是把這樣事情都接了過來細細打算一遍纔好。當然她爲旭兒準備得更加仔細,生活中最小的細節也都想到了,要知道旭兒從出生到現在爲止離開她沒超過一天。
“總會有這樣的一天吧。”盧八娘理智地勸自己不要太過糾結,但心裡卻說不出的難過。這兩天,她都在司馬十七郎離開後重新起牀,點亮蠟燭,給將要出門的父子倆織毛衣。
前世的她曾在手工課上學過編織,還曾經有過幾樣不錯的作品,前些天看到牧場送來的羊絨時,她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動手給十七郎和兒子做點什麼。經過努力回想和反覆試驗,她終於成功地想起了應該如何打毛衣。她要用最細軟的羊絨線加上蠶絲爲十七郎和兩個兒子每人織一件貼身穿的毛衣,當然她是瞞着人的,想給他們一點驚喜。
盧八娘原本計劃在新年前拿給他們穿上,但現在她想讓十七郎和旭兒穿上新毛衣出門。可是最近淮北大營也好,王府也好,事情都非常多,白天擠不出太多的時間,只能在晚上趕工。
織了一會兒,盧八娘停手拿起來看了看,又拿着十七郎的一件舊衣比了比,大小合適,樣子也好看,她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心裡想着,今晚多熬一會兒就能織完了,明早父子兩人出門前讓他們穿在裡面,總能多擋一些風寒吧。
“王妃,你怎麼還沒睡?”
盧八娘吃了一驚,司馬十七郎竟然又走了進來,她不假思索地將毛衣藏到了身後,掩飾地反問:“你這個時候進來做什麼?”
司馬十七郎被問了得怔住了,盧八娘帶着兒子一向睡得很早,他回前殿看看書後時常還會轉回來,當然平日他只是在外面走走,以此方法解一解相思之苦,但今天他見殿內燈火通明,便好奇地進來了。
這種丟人的事司馬十七郎當然不會說實話,他上前一步將盧八娘藏起來的毛衣拿了出來,問:“這是什麼?”
盧八娘急忙搶了回來,“小心別弄亂了。”
“這是衣服?”司馬十七郎第一次見到毛衣,左看右看猜測道:“是給我的?”
“牧場那裡送來的羊絨,又輕又軟還特別保暖,我讓人捻了線織成衣服,明天出門前穿在裡面。”已經沒有必要再藏了,盧八娘一面答着,一面低頭將毛線理順,又織了起來。
司馬十七郎輕輕地摸了摸那件毛衣,細膩的手感讓他不由得擔心自己的手太粗會將衣服弄壞,原來王妃不睡是因爲想在夜裡將衣服做好給自己穿上,真是太辛苦了,他想再將王妃手中的衣服拿下來讓她去睡,可半途又改了主意,自己坐到了王妃身邊,盯着臉色微紅,看也不看自己的王妃說:“我陪着你。”
盧八娘放下毛衣,回了內室將自己的被褥拿出來鋪好,向司馬十七郎道:“明天要趕路,你躺下陪我吧。”
司馬十七郎依言躺了下來,但是他在炕上蹭來蹭去很快就蹭到了盧八娘身邊,把臉貼到盧八孃的身側,笑問:“從沒見過你這樣做衣服的,真是好奇怪!”
盧八娘小心地將竹針挪開,拍了他一巴掌道:“你離得遠一點,小心針扎到。”
“你放心吧,扎不到我的。”司馬十七郎纔不肯離開呢,說着湊得更近了一些,“我就是看看你怎麼把一團線繞成一件衣服的。”
其實司馬十七郎對於編織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同這個時代的男人們一樣認爲縫紉之類的事情完全是女人的事,男人根本不必去管。但他特別喜歡看盧八娘爲他做衣服時的神態,那樣的柔和,那樣的靜謐,讓他的心幸福得快要飛上天。
如果能夠再做點別的就更好了,司馬十七郎拼命壓制住他心中的渴望,他的孝期還沒滿。這時他的心裡又升起了他常於夜深人靜時無數次思索的問題,自己一直堅守父孝是值得的嗎?
父王最後幾次見他時,看向他的目光早已經沒有一點慈愛,不是滿滿的恨意就是徹底的無視。因爲自己沒有起兵扶佐他稱帝,父王對自己最後的一點父子之情也沒有了,此後的他完全不想認自己這個兒子。
司馬十七郎早已經完全清楚,當年自己離開京城時,父王沒有一句祝福,也沒有賞賜一石糧食一匹帛,在他心裡根本不關心自己會不會死在淮北,可能他還有盼望自己死在淮北?
自己在淮北拼着命立下的軍功已經爲父王贖罪,各種戰利品中最好的也送到了齊王府,還有定期獻上的財物……這些是不是已經能夠償還父王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了?
這些想法實在太大逆不道了,司馬十七郎每到此時都會在心裡痛責自己,但是立刻一個更大逆不道的想法又進入了他的內心,“誰都知道父王在皇祖父的孝期裡照常玩樂,他都那樣做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呢?”
司馬十七郎大腦轉動的同時已經將原本搭在盧八娘身上的那隻手伸得更深入一些,這種下意識的動作,可以說出於本能,他自己的意識都控制不了。
“別胡鬧,今晚一定要趕着織完。”盧八娘拿竹針在司馬十七郎的手臂上輕輕紮了一下。
是了,王妃是最守禮的人,她決不會讓自己在孝期胡鬧的。司馬十七郎猛然間清醒了,他心中的盧八娘一向非常完美的,當然包括道德方面。而且如果自己越了界,王妃萬一有了身孕,那可怎麼辦?
司馬十七郎慚愧起來,縮回手在被子裡用力掐自己一下,可他就是想通了也不可能安靜地睡着,便與盧八娘說着閒話,過了會兒又想起來問:“王妃渴了嗎?我給你倒點蜜水喝吧。”
盧八娘樂於接受來自司馬十七郎的殷勤,點了點頭,“好。”就着司馬十七郎的手喝了幾口水。沒多久又聽十七郎問:“這樣保持一個姿勢,腰很容易酸的,我幫你揉揉吧。”
其實不用的,但是十七郎這樣貼心,盧八娘只得應道:“也好。”於是又揉了一會背。
“王妃,你歇一會兒吧,”司馬十七郎剛躺下又坐了起來,拿起盧八娘繞着線的右手吹了吹說:
“你看,一直這樣握着針,手指都紅了。”
盧八孃的手指一直養得嬌嬌嫩嫩,現在拿着竹針稍稍用了點力便有些紅,但根本不會疼,“沒關係,織毛衣就是這樣的。”
“那也要小心,這麼漂亮的手可不能傷了。”司馬十七郎真心捨不得。
盧八娘笑着將司馬十七郎的雙手放進了被子裡,“你再這樣鬧下去,明天就穿不上新毛衣了。”又在被子上按了按說:“不許在再動了,趕緊睡覺,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門了。”
話雖然這樣說了,可是司馬十七郎哪裡能真睡着,他雖然不再搗亂了,但還是與盧八娘又說起了話,“我們早點去也能早點回來,你帶着捷兒等我們一起守歲。”
提到捷兒,盧八娘道:“明天你和旭兒走了,捷兒知道了一定會哭的。”
“你好好哄哄他,告訴他父王與哥哥本想帶他一起的,只是他還太小了。”司馬十七郎雖然重視旭兒,但也一樣疼捷兒,甚至他更寵捷兒一些,畢竟捷兒年紀小。
想到兒子,盧八孃的臉上也現了笑意,“旭兒性格堅強果斷,確實適合做世子,而捷兒的個性就不一樣了,他更敏感更溫和,比旭兒更喜歡粘人。”
“我見你讓捷兒學畫,非常好。”司馬十七郎笑道:“他不只長得像你,喜歡畫畫也一樣像你。”
盧八娘喜歡畫畫早已經不是秘密,回想當初瞞着十七郎還真是很可笑的事,如今她笑吟吟地說:“我真希望捷兒能夠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
“會的,淮北有我和旭兒一定會平安。”司馬十七郎憧憬着,“大家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