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捷兒睡醒了不停伊伊呀呀地叫,盧八娘卻沒有心思哄他玩兒,餵了奶便把他放在鋪了地圖的案几旁,一隻手拿着個撥浪鼓漫不經心地逗他,眼睛卻還在地圖上。
司馬十七郎看不下去了,接過撥浪鼓,把捷兒抱在懷裡,又叫旭兒到身邊來,“你們母妃是被幾十億錢的軍費愁壞了,我們不要打擾她了。”
更過份的是盧八娘怎麼也不睡,她的失眠早好了,但現在卻不是失眠,而是興奮得躺不下。
青州——佔據黃河和淮河間的青州,雖然土地面積並不太大,但這裡有着漫長的海岸線,適宜的氣候,肥沃的良田,真是得天獨厚的理想家園!
青州的好處簡直數也數不清,首先是安全,這裡南北兩面環河,東面臨海,西邊有司馬十七郎,外敵很難進犯,完全可以放下心來搞建設;其次是農業發達,雖然近百年來屢遭破壞荒廢,但這裡依然有着中國最古老最發達和最先進的灌溉系統,先前盧八孃的大規模農場種植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再次交通便利,這裡是中國東部地區的中心,北部與遼東半島隔海相望,南邊是吳郡,藉助河運海運,四通八達;還有淮北軍最初北渡就把大營紮在這裡,也遺留下了較好的經濟基礎……
盧八娘拿着地圖在燭光下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淮北軍的軍費算得了什麼!這時候軍餉也好,津貼也好,撫卹也好都是低水平的,以青州一州之力完全能負擔得起,而且司馬十七郎還說過,當他得到徐州和雍州後還會減輕青州的負擔。
司馬十七郎在牀上等了一會兒,見王妃還沒有過來,披上外袍起身一看,只見盧八娘跪坐在案几旁,左手秉燭,右手按在地圖上,閃爍的燭光照亮了她的面容,乾淨明亮的前額,微挑的鳳眼,高高的鼻樑,帶着笑意的嘴角,整個人洋溢在一種喜氣之中。
盧八娘這人絕大多數時給人的感覺是冷豔高貴,她即使笑着,一般也只是客氣而疏離的,高興時也不過微微一哂而已,現在這種歡喜的氣氛非常少有,似乎牡丹花燦爛開放,是那樣的感動人心。
“趕緊睡吧。”司馬十七郎的聲音不由得帶了些沙啞。
“你先睡好了,我要再等等。”盧八娘頭也沒有擡,輕快地說。
好不容易回了大營,我纔不自己睡呢,司馬十七郎這樣想着,上前將蠟燭拿過,輕輕一吹屋子裡就暗了,然後一把抱起盧八娘放到了牀上,“我纔回來幾天,你要好好陪陪我。”
盧八娘滿腦子都是代表山山水水的線條,猛然眼前一黑,又被扔到了牀上,被驚得叫了一聲,然後她便咯咯地笑了起來,環住司馬十七郎的脖子,“我今天好開心好開心!”
最初司馬十七郎認爲盧八娘在想要怎麼樣發展青州,弄到軍費所需,但現在他當然覺出盧八娘異常的歡喜了,可卻有些不大懂,在她的脣上一點,問:“爲什麼這樣開心?”
“我有把握將青州建成一個特別富裕的地方,將來這裡每年打下來的糧食足以養幾個州的人,這裡紡出的絹帛多得讓普通百姓都能穿得起,這裡產的鹽可以換來像山一樣高的錢,這裡工廠做出各種便宜又實用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我現在一時都說不清。”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出衆的才華,肯定能達以你的目標,現在別鬧了,好好睡吧。”
“不,你不懂,你不懂我爲什麼這樣開心,因爲我覺得安穩了,孩子們也安穩了,”盧八娘沒忘了加上司馬十七郎,“還有你,我們都安穩了!”
其實現在說到安穩還是太早,沒親自與胡人打過仗的人是不可能理解到尚未開化的人是如何悍不畏死、兇惡至極的,但司馬十七郎聽到這樣的話還是由衷地笑了,“有我在,你和孩子們會一直安穩的。”
“真好!”盧八娘熱情如火地把自己投入到司馬十七郎的懷裡,主動得讓司馬十七郎都快吃不消了,“噢,噢,輕一點!”
“我就是開心!”盧八娘再一次宣佈,然後在司馬十七郎的懷裡滾來滾去的,“我就是不想睡怎麼辦?”
“很好辦,剛纔你欺負我,現在我再欺負你一次就好了。”司馬十七郎說着將盧八娘壓住,“我攢了這麼多力氣沒用呢!”
盧八娘最後終於又乏又困,但她還是嘀咕着,“黃河和淮河間的所有的出海口呀,有好幾個天然良港呢。”
司馬十七郎莫明其妙地想:“什麼是出海口,是打漁用的吧。”
他又聽盧八娘夢囈般地說:“還是先做個五年計劃吧。”這他倒是聽懂了,但其實也是似懂非
懂,但因爲有了鹽城等三個縣的例子,他如今對王妃的信任又達到一個歷史新高,一點也沒有懷疑,又因爲疲憊極了,便立即睡去。
十幾日後,淮北王府設立了文武班底,武將還是以司馬十七郎出征前的十個校尉爲主,計有池樑、柳真、陳勇、徐達等人,他們都被封了忠武將軍,下面又設了都尉等官職,完全脫離了朝廷的體系。
而文臣們呢,除了朱老相國近乎榮譽性的官職外,在盧八孃的建議下,淮北王設了分管財政、人事、農業、工業等各方面的七個國卿,丁桂、邸榮、朱子賀、司馬十郎等人不出意外地當選了,另外還有淮北王的一個秘書班子,由盧檾負責。
接着試行的封爵撫卹等條例很快出臺,第一次發放時,幾位長史加上蘭臺、王府裡的人一同調集了大量人手進行登記造冊、發放金錢等繁雜的工作,也爲以後形成慣例做好基礎。
總之北渡後,淮北王終於繼有了軍隊,有了地盤後有了像樣的組織。
對於將青州劃給王妃管理這一情況,必然要遭到一些人的反對,司馬十七郎什麼也不說,只拿出了軍費開支做條件,問哪一個能擔起全部軍費開支,就可以把青州交給他。所有反對的人便都不再出聲,以一州之地養全部的準北軍,本就不容易,而且事關重大,稍有差池,恐怕腦袋都會不保。
剛剛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讓大多數的人都看清,若不是王妃,淮北王不可能有實力養成一支強兵,事實勝於雄辯,贊成的人也不少,而且淮北王妃是淮北王府的主婦,她出面管理淮北事務很順理成章,要知道盧八娘已經積累了相當的威望了。
就在這時,朱老相國回來了,從聖旨事件後,他一直是淮北王妃最堅定的支持者,當淮北王出征時,他以淮北相國的身份一心鋪佐淮北王妃,也爲淮北王妃輕鬆地控制全局起了很重要的作
用。
老人家回來後第一時間來拜見淮北王,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對於把收復北地做爲執念的朱老相國,只要對北伐有利,他就會拼命支持,要是沒有王妃,恐怕現在沒有北上覆國的行動呢。所以反對王妃當政的,就是朱老相國狂噴的對象。
他老人家才學當然不差,從螺祖桑蠶到婦好征戰,從無鹽勸諫到文姬歸漢,世上就有些女子是男人根本比不了的!更何況司馬家的媳婦管着司馬家的事,有什麼不對!
想到朱老相國到了京城舌戰羣儒,又四處宣揚淮北軍的榮光所取得的成績,所有反對的人都偃旗息鼓了。其實老人家諾大的年紀卻無比地敬業,他對在京城所取得的成績並不十分滿意,因爲很遺憾他不能去罵醉生夢死的齊王,畢竟他在淮北王手下做相國,總不能把淮北王的父親痛責一番吧,雖然他特別想那麼做。
青州之事已定,朱相國便說起京城裡風氣依舊,不由嘆息,但渡河以後,雖然各處不若京城繁華,但卻生機勃勃,欣欣向榮,他又是極欣慰的,“老夫相信王爺一定能重新將北地全部光復!”
他老人家的目光已經從淮北放開到了整個北地,不過淮北王卻非常讚賞地點頭稱是,他的目標也不只是淮北一地而已。
談過時局後,朱老相國又說起了隨他一同來淮北的青州刺史與徐州刺史,“皇上任命的青州刺
史陸紀書,在陸家行三,是當今皇后的堂弟,爲人性孤高,擅清談,頗有名氣。徐州刺史範世昌,也是一時的儒學名士。我們原本就相識,一路同行,也曾交談,覺得此二人也算是懷着濟世之心,但是他們自然完全佔在京城那邊的立場。”
皇上最後挑了兩位名士來淮北做刺史,想來肯定有用他們的名氣壓司馬十七郎的意思,可司馬十七郎的神情卻非常平淡,“朱相國這一次去京城一定很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過幾日再安排兩位刺史來拜見。”
這兩刺史司馬十七郎其實都見過,畢竟大家都曾在京城的上流社會,特別是陸紀書,是很近的親戚,算起來是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孃的長輩,他們要稱一聲“舅父”或者“姨父”的。
不過,就是親舅父或親姨父來了,司馬十七郎也不會讓出青徐二州的大權。他的皇祖父把淮北封給了他,他自己破家組建淮北軍,又親自上陣冒着箭矢收復的土地,怎麼會交給別人呢!
以前北伐或有成功的時候,最後卻都失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朝廷擔心北伐勝利者權威過重,於是派人來分權,最終大家都忙着搶奪勝利果實,但最後漁翁得利的反是胡人,司馬十七郎纔不會犯那樣的錯誤,他要將淮北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所以與兩位刺史見面只不過是形式而已,畢竟皇上任命到淮北來的官員,司馬十七郎由最初的激憤後早就平靜下來了,他會客氣地接待他們,讓他們到青徐二州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