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十七郎暢想到了將來,“娘子,我不會讓你一直住在這樣窄小的房子裡,受人輕視。待我有了出息,就會爲你請封誥命,將來,我被封王爵,出鎮一方,在藩國裡唯你獨尊。”
“那郎君先答應我一件事,”盧八娘笑着說:“以後郎君的所有兒子要都由我教養。”
庶出子女的撫養並沒有定例,各家有各家的規矩習慣,也可能隨着家主、主母的想法而變動。例如齊王府,賢明善良的齊王妃就不忍割裂骨肉之情,讓每個孩子都跟着生母。如今盧八娘提出這一點來,司馬十七郎也不反對,庶子是無關緊要的,最重要的是嫡子,他便說:“我早說過,家裡的事情都由娘子做主。”
“我要郎君正式答應我,”盧八娘並不滿意於司馬十七郎的這樣一句話,“女兒們我不管,可是兒子,一個也不能差,都要送到我這裡來,如果不送到我這兒,就不能上家譜。”
在這宗法至上的社會裡,如果不上家譜,就等於沒有這個兒子。雖然司馬十七郎並不理解盧八娘爲什麼要這樣執着於庶子的教養,但還是同意了,“這事就這樣定了,將來家裡添了妾室,娘子就這樣管教她們。”
“不過,娘子,”司馬十七郎還是多囑咐了一句,“我們必須先生下嫡子,才能再要庶子,這樣家裡方能和順,而且,嫡子的教養一定要好。你看母妃對大家再慈愛,也對世子、十三郎是不一樣的。”
“就是父王,也是一早就爲大哥請封了世子,十三郎則封了郡公。府裡另外只有出身好的王側妃所出十四郎也得了個縣公,其餘的至多不過是謀個出身。”
司馬十七郎是庶子出身,可他卻不會因此而對庶子另眼相看,畢竟大環境就是這樣的,他認爲嫡子纔是根本。
盧八娘見司馬十七郎答應下來,就放了心,她自然不會傻到說自己不會生孩子,只順着他的話點頭。這時候人們最重視信義,爲守信抱柱而死的尾生在現代人看來有些傻,可在這裡卻是了不起的典範,人們答應了什麼事,基本不會反悔。
盧八娘自然有自己的打算,想做王太妃、皇太后,沒有一個好兒子怎麼能行?自己肯定不能生,所以就要抱養兒子。
行爲心理學大師華生曾說過,給我一打健康的嬰兒,我願意擔保,把他們訓練成我所選定的任何一種專家,醫生、律師、藝術家、小偷。雖然這種理論被無數人批判反對,但不可否認其中是有着一定正確性的。盧八娘想,若是司馬十七郎有他父王一半的能力,生出二十多個兒子,甚至再少一半,她也一定會在其中挑出自己想要的二十四孝兒子來。
孟白的出現,讓司馬十七郎成親後好得不能再好的心情又上了一個新臺階。他在岳家還喝了一點酒,這讓他在牀上折騰得更歡。盧八娘又一次睡得非常好,連續兩夜的好眠對她來說就是奇蹟。
盧八娘起牀後感覺很不錯,聽了司馬十七郎的話她更滿意了。
司馬十七郎要去看他的師傅,他並不知道盧八娘調查過自己,所以還耐心地對盧八娘解釋:“我師傅姓池,是我從小的武學師傅,我十三歲時遇到禍事,本來要被重罰,是師傅將過錯承擔下來,結果他被打斷了一條腿趕出齊王府。不過,我還是一直跟着師傅習武。”
“師傅沒成過親,他過繼了一侄子,我叫他師兄。他們就在離齊王府不遠的坊間住,我平時白天差不多都在那裡,我的一些朋友也常過去。”
“噢,原來司馬十七郎的師傅有一條瘸腿的原因是這樣,”盧八娘想,至於司馬十七郎說的其它內容她早就知道了,於是她賢惠地示意桃花爲司馬十七郎準備出一套外出穿的衣服,交給平安幫他換上,說“我不知道郎君還有師傅和師兄,沒有特別準備,不過,郎君等一下,我馬上準備好禮品。”
桃花很快在帶來的箱籠裡拿出幾匹錦帛,交給平安,與錦帛同時送到平安那裡的還有一萬錢,盧八娘吩咐他道:“你平時跟着郎君出門時隨意用,只每天晚上到桃花那裡報個帳就行,若是用光了,只管找桃花要。”
司馬十七郎穿着簇新的華服錦衣,身後跟着同樣穿着簇新的粗綢衣服,手裡抱着錦緞,腰間掛着沉重的錢袋的平安,兩人出了齊王府,走在路上,竟有一種恍如夢境的感覺。
司馬十七郎十歲前是齊王最鍾愛的兒子之一,生母受寵,他聰明乖巧、功課出衆,就是嫡出的十三郎也不能掩蓋他的風光。那時的他從來都是錦衣怒馬,春風得意,從小就跟着他的平安自然也是一樣。
不過,他的生活待遇隨着他的生母色衰愛弛而慢慢下降了,昔日的榮光漸漸消失。可母親和妹妹的突然離世,對他還是個巨大的衝擊,司馬十七郎不僅失去了最親的人,也明白了真正難熬的日子是什麼樣的。他的生母就是再卑微,也是遮在他頭上的一把□□。他挪出原來的院子,沒了錦繡華服,再也吃不到可口的飯食,甚至他還捱過凍、餓過肚子……
他去找過父王,可是再見父王是一件很艱難的事,這時候他才真正明白母親爲什麼會絞盡腦汁地爭取父王來院子裡過夜。她時時保持着妝容一絲不苟,用盡心機地打聽父王的行蹤,她將身邊的侍女也打扮得很妖嬈漂亮,就爲了能吸引父王的眼光,就連當時小小的他,也被母親教會了按摩,每天父親來他們院子時,給父王按按頭,捶捶腿,討父王的歡心。
只有父王保持着一定的頻率到母親這裡過夜,他們才能得到一切,大到他在書房裡的體面,小到每天能打到足夠的熱水。
不過,母親最後也是死於爭寵。她在大冷的天,只穿着單薄的衣裳,露出一片肌膚在花園裡“偶遇”父王,結果偶遇不成,染了風寒,病氣又過了小妹,兩人一同去了。
於是,所有的人都離他遠去了,只除了平安和池師傅。
終於有一天,以前因爲他的原故無意被父王冷落過的十三郎給了他致命的一擊,說他偷了一塊玉佩。司馬十七郎被吊起來打,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這時候池師傅拿着那塊玉佩出來,原來玉佩被十三郎藏到了練武場旁的一株樹上,有個無意看到的家丁偷偷告訴師傅。
但結果是師傅被打斷了一條腿趕出了府。司馬十七郎再也不去齊王府的書房和練武場了,因爲他只要被十三郎看見十有八九會挨一頓打。
司馬十七郎差不多每天都要去師傅那兒,在那簡陋的院子裡,他有自己專門的屋子,有時候他還會留宿。這兩處間,他不知自己走過多少次,僅僅時隔一個多月,雖然還是這段路,他換了一身打扮,心情也截然不同。
師傅依舊如平時一樣坐在院子裡,頭上還是那隻桃木簪,身上還是那件雪白的舊麻衣,臉色平靜無波,他一如平日,坐在院子裡的一塊石頭上,身旁放着一捆細竹條,雙手不停地編着筐,池家現在就靠這個生活。
猛然間,師傅伸出他的那條好腿,向走過來的司馬十七郎掃過來,司馬十七郎沒有準備,一個踉蹌幾乎摔了。但畢竟習武這麼多年,他又正是青年,反應靈敏,很快穩住了身子,喊了一聲,“師傅!”
“在盧府的花園裡就能摔倒,看來你下盤還沒練好,給我在院子裡紮上兩個時辰的馬步!”
司馬十七郎有些羞愧,當初他一心要娶崔盧兩姓女子,也曾在師傅面前表露過,師傅一直很反對,勸他不要結親高門,而是由王妃安排娶個差不多的小娘子好好過日子就行。司馬十七郎明白,師傅是擔心自己惹出事來,而且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不願自己算計別人。
自己在盧府鬧出的那一幕,師傅雖然沒在現場,但應該比現場的人都清楚,不用說,師傅這是生氣了。
“師傅,娘子是願意嫁給我的,她絕食後我找了她,說服她嫁過來,就因爲我那次出府,才又被打了二十板子,成親前再也沒法出來到師傅這裡說一聲。”司馬十七郎趕緊示意平安將錦帛拿上來,“你看,這是我娘子給你和師兄準備的,今天我說要到師傅這裡,她馬上讓侍女找出這些。若不是真心願意,她怎麼會拿出這麼好的錦帛呢!”
“還有,她將嫁妝都拿出來讓我隨便用,有幾十萬錢呢,以後師傅就不要再編筐了,我有錢養師傅了。”
師傅的眼睛沒離開手中的筐,他還在不停地編着,看也不看錦帛一眼,卻終於對司馬十七郎說:“你別辜負了盧娘子。”
看着師傅的臉色緩過來些,司馬十七郎明白師傅的氣消了,他趕緊答應:“我自然不會辜負娘子,我要像父王一樣,對正妻敬重有加。”
齊王雖然姬妾衆多,但對齊王妃卻不錯,否則沒有丈夫的支持,齊王妃是不會得到一個賢妃的美名的。池師傅低聲說了一句,“你父王也就這一點還值得你學一學。”又說:“把後背給我看看!”
司馬十七郎聽話地把衣服脫了下來,師傅從來就是這樣,明明惦記自己受傷的事,但卻不肯說出來。他轉過身背對着師傅說:“平安說留下了些疤還沒好,但我已經不覺得疼了。”
司馬十七郎的後背留下了斑斑駁駁的印痕,池師傅心裡頗不是滋味,要是她還活着,怎麼也不能讓孩子被打成這樣吧。他沒有能力將她的孩子護住,而且這孩子與他的娘一樣,一心想向高處走,就是怎麼告訴他爬得高跌得重也不行。只能由着他去了,到了危險的時候,自己拼了老命,能管多少是多少吧。大不了就陪着十七郎一起去那個世界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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