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重鸞突然冷笑一聲,搖頭太息道:“步清倬,我記得我跟你說過,爲了殺你,我可入地爲魔,而你不殺我,就是給了我機會。現在,你想殺我,可是你已經做不到了。”
她輕輕撥絃,強勁渾厚的內力一波一波盪開,吹去步清倬的衣角。
步清倬道:“殺不了,就不殺。”
重鸞道:“那我若要殺了你呢?”
步清倬沉默,許久,他輕輕太息道:“那是最好。”
清冷的琴音劃破雨夜,遊蕩在瀾月閣的每一個角落,包括守在瀾月閣門口的夜立。
他是奉了步清倬的命令守在這裡,可是他卻開始莫名地擔憂步清倬。他不是怕重鸞會殺了步清倬,他擔憂的是步清倬自己殺了自己。
雖然這種想法越想越覺得可笑,可是他就是沒辦法安靜下來。
亥時剛過,瀾月閣的弟子便匆匆來報,有人上山,來人武功太高,瀾月閣弟子根本攔不住他。
夜立皺眉,回身看了一眼燈光昏暗的梅閣,正猶豫着要不要離開,突然又有人來報:九公子與無月交上手了。
夜立心下微凜,他當真來了!
雨勢不減,越來越大。瀾月閣外三裡處,兩道身影在風雨中無聲廝殺,每一招都帶着必死與必殺的決心。
“哼,蠢貨!”良久,無月終於忍不住一聲怒斥,“你愛的女人正在裡面跟別的男人拜堂成親,你卻在這裡做他們的護法,身爲一個男人,你竟然忍得了!”
九華手上動作片刻不停,淡淡道:“如你這樣爲了一己之私,拋棄妻子,最終落得家破人亡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這是爲何。”
簡單一句話頓然激怒無月,他厲喝一聲,道:“你涉世未深,就敢如此狂妄,看來我真該替那個死皇帝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九華臉色一沉,冷聲道:“你該教的,是瑜王。”
聞言,無月渾身一顫,狠狠一掌迎頭劈下,“哼!你既是自己送上門來,老夫也不會不收你!當初沈峘有梅若心法護體,老夫不用梅若心法,都能將其打成重傷,而今我有梅若心法在身,你卻遠不如當年的沈峘,你究竟想要那什麼與老夫一搏?今天,除非沈峘復活,否則,任何人都別想阻止老夫殺進瀾月閣,殺盡你們所有人!”
九華漠然笑道:“既如此,那你便先殺了我再說!”話音落,單掌帶着凌厲的掌風襲下……
梅閣裡的笑聲,尚未傳出梅閣,便被雨聲掩蓋,傳出去的只有琴聲。
“咯咯……”重鸞笑得輕快,眼底神色卻一片淒涼,“步清倬,你原來竟也是個膽小之人,連自己做過的事都不敢承認嗎?”
步清倬始終坐在那裡,未曾挪動,“你指的是什麼?”
“你做過什麼,你心裡不是最清楚嗎?”
步清倬淺笑,目光清和溫潤,定定落在重鸞身上,“我這輩子不長,可是做過的事情太多。”
重鸞心下驀地一凜,“不長”兩個字讓她莫名的恐慌,“你愛我,對不對?”
步清倬沉默片刻,不答,而是輕輕搖搖頭。
重鸞
低頭失笑道:“那你爲何要娶我?”
步清倬淡笑道:“這是我對師父的承諾。”
重鸞神色豁然頓住,良久,她搖頭笑道:“如此也好,如今,你總算是完成了你對你師父的承諾,我也能安心做我想做的事情了。只是……”
她頓了頓,低頭看了看面前的忘魂琴,“你爲何要騙我?”
步清倬挑眉看她,似是不解。
重鸞道:“這根本不是忘魂琴,是不是?真正的忘魂琴早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經毀在烏孫婆婆,便也是我的太婆婆手中,從此,世上再無忘魂琴。你這琴,是你自己所制。”
步清倬道:“原來,你早已經知道了。”
重鸞道:“當初我追查這一張琴的下落,追查了很多年,後來之所以突然收手,便是因爲我知道它早已被毀。”
“所以,從一開始你在寒潭看到這張琴就知道,這是假的。”
“是。”
“那你爲何答應這個交易?”步清倬放平了一條腿,饒有興致地看着重鸞,明明搖頭不承認愛她,可是眼中眼神卻是愛到骨子裡的深刻。
重鸞目光凌厲地看着步清倬,“因爲我想知道,你究竟爲何要做這張琴?就因爲我想要找這張琴?”
聽着漸漸接近終了的曲子,步清倬突然咧嘴輕輕一笑。
“不是。”他說着低頭端起杯盞,笑道:“因爲我想喝你的梅花酒。”
話音落,一曲終了,卻是直到最後一個音響起,重鸞豁然變了臉色,敏銳地察覺當最後一根弦落下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從琴身裡射出,向着步清倬射去。
不要!
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她已經下意識地挪動身體,想要去攔住那射向步清倬的東西,然而,她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步清倬坐在那裡不躲不閃,舉杯飲酒,任由那些銀光閃閃的長針扎入體內,正好刺中他周身幾處大穴。
重鸞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始終嘴角含笑,舉杯,飲酒,放杯,對刺入體內的長針視若無睹,她感覺那些針就如同一根一根紮在她心上。
“步清倬!”一聲厲喝,她丟下懷裡的琴,掠身上前,扶住他的肩,“你騙我!”
步清倬笑容溫潤,擡手撫上重鸞的臉龐,緩緩道:“我不騙你。”
重鸞用力搖了搖頭,瞪着眼睛看着他身上的傷,突然彎腰想要扶他起身,“跟我去藥谷!”
步清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帶,重鸞跌在步清倬懷裡,他伸出手臂緊緊攬住她,輕聲道:“不用,針上有毒,無解。”
重鸞驀地一怔,步清倬卻依舊淺笑,“我知道,你對着我,永遠只會撫那一曲廣陵散。”
“所以,你設計的暗器是會被最後一個音觸動?”她幾乎是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
前一刻,他還穩穩地坐在那裡,與她談笑,可現在,他卻已是命懸一線。
“別動……”燈光昏暗,看不出他的臉色有何變化,只能感覺到他的氣息不如方纔渾厚,“聽我說,我有很多話要說。”
“閉嘴!”重鸞一聲厲喝,欲要扶
他,卻被攔住。
“別亂動……”
“我帶你去找公子。”重鸞似是根本沒有聽到步清倬的話,神色倔強,聲音卻忍不住微微顫抖。
步清倬無奈,只能緊緊抓着她的手。
重鸞終於忍不住喝道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步清倬道:“你身上的梅花圖其實與別人不同,你的梅花圖裡藏有秘密……”說話間,他扶着重鸞坐起身,伸手撫上重鸞的肩,驀地用力一拉,肩上露出一塊。
重鸞臉色一變,擡眼就看到步清倬從懷裡取出一瓶藥水,道:“塗上去會有點疼,你忍着點。”
重鸞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步清倬一邊將藥水塗上去一邊道:“這是師父交給我的任務,也是我對師父的承諾,如今這世上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秘密,包括你。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你有能力足夠保護自己、保護瀾月閣的時候,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你,然後我便可功成身退。”
重鸞忍着痛,哼都不哼一聲,沒多會兒,步清倬便放下藥瓶,用一方絲帕輕輕貼在她的肩上,再取下來時,上面竟有隱隱的小字。
“這是師父保護了很多年的秘密,它關係着你……你大哥的生死……”
“大哥?”重鸞愕然,她確實聽說她曾有個哥哥,只可惜這個哥哥早已夭折,這個大哥從何而來?
低下頭,大略將帕子上的小字看了一遍,重鸞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步清倬氣息越來越弱,“當年梅霜入宮不到一月,便查出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孩子不是皇上的,而是……而是與她青梅竹馬的師兄,沈峘。原本師父與梅霜已經打算成親,卻因爲皇上的介入而散,誰都不能拿梅若閣上下那麼多條人命做賭。
爲了保住這個孩子,師父請出當時名滿江湖的白袍神醫白鶴離,是白鶴離用其用藥將孩子拖延了半個月方纔出生,並設下計,讓皇上以爲這個孩子早產……孩子出生之後,梅霜因掛念沈峘,便給孩子給名‘瑍’,音通‘峘’,皇上不明真相,對孩子疼愛有加。然那時梅霜身體羸弱,且宮中爾虞我詐,衆人的目光皆落在梅霜身上,無奈之下,師父與白鶴離一起製造了梅霜假死,以偷天換日之法將她救出了宮,而後便隱姓埋名生活在瀾月閣。
養好身體之後,師父與梅霜打算回宮接走孩子,卻不想那時因爲紹相與元修容之事,紹家妃子封后,自己無所出,便對寄養在她那裡的華瑍疼愛備至,走到哪裡都有很多人跟着,想要帶走一個孩子簡單,可是一家人從此想要過太平日子就難了。
後來你出生,沒多久後宮便發生了那一次慘案,元兇正是閔皇后,不僅如此,閔皇后還查出梅霜假死之事,不過礙於之前梅霜曾經幫助過閔皇后,所以閔皇后至死都沒有說出華瑍並非萬明帝之子這件事……”
重鸞此時已然平靜下來,這麼多年她不是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只是有些事情她萬萬沒有料到,而現在聽步清倬這麼一說,很多疑惑像是瞬間明白過來。
“如此說來,我孃親便是當初名盛一時的梅妃娘娘,而大殿下華瑍,便是我大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