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玥閣裡越發的靜寂,最近數月,這裡的氛圍一直都很古怪,又或者說自從去年冬至過後,瀾玥閣裡的氛圍就變得越發不同尋常。
鮮少出門的步清倬在這幾個月裡出入莫涼城的次數遠比之前的九年內都要多,三位樓主回瀾玥閣的次數,也比往常要多了很多。
尤其是夜立夜樓主和傾月樓主。
看着那一抹紅色的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路過的瀾玥閣弟子紛紛低下頭去行禮,儘管他們知道,他們從來都等不到她的迴應。
這位傾月樓主……怎麼說呢,古怪,很古怪!
夜立樓主隨和,飛鳳樓主機靈,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都還算得上是正常人。
然傾月樓主卻似沒有感情一樣,除了對閣主,其餘的人她皆是愛理不理,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當然,他們寧願她這副樣子,若是哪天她突然完美咧嘴對他們笑了,他們反倒怕了。
江湖上對傾月的傳聞可不少,曾經便有人說過,若是傾月樓主莫名其妙對着你笑了,便意味着你的小命到頭了。
想到這裡,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無可否認的是,她是瀾玥閣上下公認的閣主夫人,她與步清倬的那一層關係在瀾玥閣早已不是秘密,衆人皆知,只是彼此心照不宣,沒有將這些擡上臺面罷了,然該有的禮數卻一點不落。
輕輕的腳步聲在他身後不遠處停下,她定定地看着那道英挺的背影,鳳眸微微斂起。
“發生了何事?”她開口,嗓音微冷,“聽閣中的弟子說,你剛回來就直奔着後山來了。最近我可沒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傳聞,是什麼事……”
說話間她已經走到他的身側,目光微冷地看着他的側臉。
許是如今天氣已回暖的緣故,今日他的臉色遠比上一次要好許多,只是,這冰泉水畢竟寒涼徹骨,再暖的天氣,若是內功不夠深厚,也未必能抵抗得住。
步清倬側身看了她一眼,眸色是難得是漠然,“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答非所問,早已在傾月的意料之中。
垂首幽幽一笑,傾月搖了搖頭,道:“如你所料,華瑜按捺不住,接連出手了。只是這一次,怕是他和閔皇后皆沒有料到,會讓紹君瑤這隻到手的棋子給飛了。”
紹君瑤的事早已在城裡城外傳開,最近百姓茶餘飯後討論最多的,莫過於此事。
步清倬眼底劃過一絲冷笑,“急功近利,步子尚未穩妥,就想要一步登天。”
傾月亦冷笑,“不心急,又怎會在那種時候動瀾玥閣?”
話音剛落,步清倬陡然側過身來,以及冰冷目光倏忽落在她臉上,看得傾月一怔,頓然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
正要低下頭去不再多言,不經意間目光從他的身上掃過,驟然頓住,停留在他頸間的傷痕上。
雖是傷痕,然那個位置以及那個傷口卻太明顯不過,那不是別的什麼傷,而是咬傷。
而在這個世上,能咬傷他的女人,只可能有那麼一個……
傾月思緒瞬間變幻,再擡眼看向步清倬時,眼底隱隱帶着一絲恨意和怨氣。
“哼!”她冷哼一聲,“我
道是爲何剛一回來,就直奔着後山而來。原來,你這次是去見她了。”
步清倬低頭看了水面一眼,心知傾月態度的變化是因爲被重鸞咬出來的傷痕,卻並不打算解釋,只淡淡道:“我是去找慧明大師討茶喝,無意間與她碰上。”
傾月起身走到衣架旁拿起他的衣物丟給他,冷冷道:“穿上,我不想看見它。”
步清倬一擡手將衣物接在手中,看了兩眼,而後竟聽她所言,出了冰泉,將衣物穿上身。
傾月靜立在門旁,雙手緊緊握拳,恨得咬牙。
這世間實在有太多不公平,爲什麼明明是她一直陪在他身邊,任他予取予求,可有些東西,她求了這一輩子都求不來,而傷他至深的重鸞卻可以輕易得到?
而她對於重鸞,非但不能像尋常人那樣,隨意憎恨、傷害,反倒還要保護她的安危!
這不公平!
感受到傾月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步清倬從身後走過來,沉聲問道:“在想什麼?”
傾月冷然道:“在想,怎麼殺了沈重鸞。”
步清倬的眸子頓然一冷,睨了傾月一眼,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我勸你還是不要。”
傾月咬咬牙,問道:“若是我殺了她,你會不會殺了我?”
步清倬沒有片刻停頓,斷然道:“會。”
瞬間,傾月顫抖的身體平靜了下來,一直翻滾的心也漸漸沉斂,良久,她側身看向步清倬,笑容悽悽道:“果真是冷酷無情的步閣主,是不是這個世上,除了她以外,你可以對任何人出手?”
步清倬不答,帶頭大步離去,“召集夜立,我有事交予你們。”
傾月看着他絲毫沒有停留之意的身影,只覺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也漸漸變得冰冷,一如身後的冰泉,冷得能要人命。
這就是他,這就是步清倬。
她清楚地記得,她第一次隨父親到瀾玥閣來,遇到他時的情形。
彼時,他不過十四之齡,卻生了一張冷峻如冰的臉,一雙寒徹如夜的眸。
聽到有人走過來,他側身瞥了一眼,只向她的父親、當時的聚寶樓樓主垂首微微行了禮,而後便又轉向正跪在他面前的那兩人。
“說,爲何鬼鬼祟祟潛入瀾玥閣?”明明是一管好聽的聲音,卻因爲他的漠然而帶了幾分詭異。
那兩人早已嚇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他卻並不惱怒,也不着急,一擡手捏住其中一人的肋骨,用力一拉,只聽“嘎巴”一聲,繼而便是那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另一人見了,已然嚇得尿了褲子,口齒不清地哭道:“我說……我全都說……”
步清倬這才放開手,冷冷地看向另外一個人,只聽那人斷斷續續道:“我……我們門主說了,想要對付瀾玥閣和……和沈峘,唯一的辦法就是他最心疼的女兒……所以……”
話未說完,突然只見步清倬眸色一沉,擡起雙手,捏住兩人的脖子,用力一掰,慘叫聲頓然停下。
尚且年幼的傾月見此一幕,不由得嚇得打了個冷顫,一張小臉蒼白如蠟,哆哆嗦嗦地緊緊抓着父親的手,看向步清倬的眼中也帶了一絲恐懼。
她難以想象,如此一個如冰雕般完美的少年,怎的能有一顆如此狠絕的心。
許是感覺到她一直在注視着他,步清倬側過身來向她睨了一眼,看到她眼中毫無隱藏的懼意,他稍稍遲疑了一下,走了過來。
“壞人!”傾月不知哪來的勇氣,怒罵道。
步清倬卻並不生氣,走到她面前蹲下,語氣平淡地問道:“你知道沈重鸞是誰嗎?”
傾月點點頭道:“知道,是閣主的女兒,是瀾玥閣的大小姐。”
步清倬又道:“那便是了。他們要傷害重鸞,你說他們該不該死?”
傾月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也許,他們大人的世界她還不懂,雖然知道做了壞事要被懲罰,然而她卻從未曾想過要去殺人。
擡頭看着步清倬那雙堅定如斯、容不得任何人動搖一絲一毫的眸子,她豁然感覺到,也許並非是因爲他們要傷害的那個人是瀾玥閣大小姐,而是因爲,他們要傷害的是,重鸞。
這個,纔是最重要的。
後來,父親告訴她,步清倬並非是濫殺無辜、視生命如糞土之人,而是因爲他太過在乎重鸞,容不得任何人有一絲傷害重鸞的想法,更勿論他們已經將之付諸行動。
在瀾玥閣,所有人都知道,傷害沈重鸞,便是與步清倬爲敵。
只是,那個時候,有很多事情她還不明白。
直到多年後,她爲他去殺人,僅僅是因爲那人不滿瀾玥閣、不滿步清倬,想要設計傷害步清倬,那時候她才豁然明白過來,當初步清倬那麼做的心情和緣由。
然,卻爲時已晚……
夜立出現在議事廳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他是帶着睏意而來,卻在聽到步清倬的話之後,頓然醒悟。
“閣主的意思是……我們助華玴處華瑜?”
步清倬點了一下頭,斂眸道:“華瑜是棵大樹,無論誰動他,等樹倒了,離他最近的人都會被波及。所以,華玴是最好的選擇。”
傾月瞥了二人一眼,道:“我們如何信他,他又如何信我們?”
步清倬冷笑道:“我要的不是他的信任,而是不信。他越是多疑猜忌,對我們便越有利。”
兩人齊齊一愣,轉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乖乖點頭領命。
只聽夜立緩緩道:“雖然這段時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華瑜一手操控而成,不過我相信,這其中絕對少不了華玴這個人的推波助瀾。這個人看似不問世事、內斂沉穩,實則卻是個野心勃勃之人,他的野心絕對不會在華瑜之下。若是能引得他二人鷸蚌相爭、自相殘殺,倒也省得瀾玥閣出面肅清。”
頓了頓,他又凝眉問道:“只是,有些消息,我們要怎麼傳遞給他?太過隱晦或者太過明顯都不好,都會讓他察覺,到時候反倒會打草驚蛇。”
聞言,傾月不由得冷笑出聲,道:“這一點倒是不難,止息樓就是最好的選擇。”
夜立先是不解地看着她,待看清她臉上帶着深意的笑,突然又朗聲笑道:“我差點忘了這事……”
說罷,他轉向步清倬,道:“我們可以通過止息樓的嘉蘭姑娘,將一些消息傳給華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