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帕子飛鳳三年前在重鸞那裡見過,彼時她與重鸞初識,重鸞身上吸引她的,除了名字以外,就是這隻帕子。
記得當時她還說過,鸞鳳合一,也許上輩子,上上輩子,她們就是姐妹,甚至是同一個人。
重鸞本來打算再繡一隻鳳凰圖案的帕子送給飛鳳,只是沒過多久,那隻青鸞的帕子就丟了,是以飛鳳便沒有讓重鸞再繡一隻。
她是萬萬沒有想到,重鸞那隻丟掉的帕子,竟然就在夜立這裡。
不論別的,便說這麼多年他將這隻帕子保存的這麼好,而且隨身帶在身邊,已然足夠飛鳳浮想聯翩。
“我還在想,這麼多年,你究竟是爲何屢屢以身犯險,甚至是不尊閣主之命,一次次救她於危難,卻原來,是因爲這個……”她說着深深吸了口氣,看着手中的帕子,已然是哭笑不得。
她不恨重鸞,她欣賞重鸞喜歡重鸞,她把重鸞當做親姐妹,雖然名義上她是受命潛在瀾玥閣監視重鸞,可這又何嘗不是在暗中保護重鸞?
華瑜接近青桃,以套取重鸞的行蹤,對付重鸞和九華,她便悄悄通知夜立和傾月,讓他們趕去相救。此番重鸞和九華惹上了華瑜,她更是第一時間親自趕回瀾玥閣,一來是爲了見夜立,二來,她又怎不是擔憂重鸞的安危,想要與衆人商議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救人辦法?
然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即便重鸞不知情,她卻不知如何再面對重鸞。
她喜歡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心中一直心心念唸的人竟然是重鸞!
定定地看着飛鳳手中的帕子,夜立握了握拳,神情變化萬千,卻終究沒有否認。
她張口,遲疑了半晌,方纔聲音顫抖地問道:“你……承認了?”
夜立垂眸沉吟片刻,而後擡頭定定地看着飛鳳,目光沉斂而堅決,語氣平穩道:“你與她,皆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
那一刻,飛鳳只覺自己的心豁然墜入谷底。
輕笑兩聲,她將帕子輕輕放在桌上,轉身向着門口走去。夜立見了,欲要上前,卻被飛鳳伸手攔住,“你站住。”
“飛鳳……”
“不要跟着我。”飛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道:“我不管你待她感情如何,待我又感情如何,但是我們之間,你只能選一個。”
夜立腳步豁然怔住,看着飛鳳的一雙眼中滿是悲痛。
飛鳳似是看懂了什麼,嗔罵道:“懦夫!”
言罷,大步出了門去。
轟隆……
有一個雷劈下,夜立心中一驚,追出門去,不想剛剛追到門口,迎面三隻暗器就飛速打來,他連忙側身閃躲,再一擡眼就不見飛鳳的身影。
這丫頭雖然素來最擅長暗器,可是這麼多年,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人使用暗器。
她是鐵了心不願讓他追過去,心中也必然是受傷至極。
夜立苦苦笑着,他又怎會不明白那種感覺?不同的是,她可以將心中的一切想法說出來,肆意哭鬧,而他卻只能深深壓在心底,自己一個人承受。
有些話,終究是不能說出口。
“飛鳳!”一聲驚呼,一道紅色身影自風雨中來,閃入屋內。一見屋內只有夜立一人,不由得皺了皺眉,“發生了什麼事兒?飛鳳呢?方纔回來,聽到門外的人說這邊屋裡有爭吵聲,你和飛鳳吵架了?”
夜立垂首,輕聲道:“飛鳳走了。”
傾月這才察覺夜立神色不對,一眼瞥見桌上的帕子,她先是愣了愣,繼而冷笑出聲,笑得嘲諷,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又是因爲她嗎?”
夜立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帕子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他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帕子,對傾月道:“去見閣主。”
說罷,兩人齊齊步入雨中。
須臾之後,兩人在雀樓找到了步清倬。
雨夜雷聲,卻似乎與他毫無關係,閣內燈火通明,而他正端坐案前,一手摸索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一手不急不緩地翻閱着一本古籍,低眉微斂,沉靜安寧,與外面的風雨飄搖格格不入。
看着那張如玉容顏,傾月的臉色微微一變,只是眼下飛鳳的事情要緊,她顧不上自
己的小情緒。
“請閣主下令搜山。”
步清倬眉峰一擰,擡眼看了看衣衫正不停滴水的二人,嗓音沉沉地問道:“發生了何事?”
傾月瞥了夜立一眼,道:“飛鳳不見了。”
“飛鳳……”步清倬下意識地向夜立望去,見夜立雖不言,擔憂之色卻溢於言表,緩緩站起身來,對着門外道:“來人。”
立刻有人應聲入內:“閣主。”
步清倬從腰間取出一枚令牌交到他手中,沉聲道:“立刻帶領瀾玥閣弟子搜山,尋找飛鳳樓主的下落。”
那人顯然愣了愣,只是一擡頭撞見步清倬冷冽的眸子,多一個字都不敢問,連忙道:“是!”
待那人一走,步清倬這纔將目光落在夜立身上,“出什麼事了?”
夜立沉默不語,臉色卻一直不好看。
步清倬再向傾月看了一眼,頓然便明白過來,起身道:“放心吧,飛鳳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丫頭,她已經長大了,她是能獨當一面的嵐音樓樓主,做事會有分寸的。”
夜立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個字,飛鳳說得多,他是個懦夫。
他心中顧慮太多,也隱藏太多,多得他已經無法開口言明這一切。
見兩人皆不說話,傾月輕咳一聲,打破沉默道:“珞王已經入獄,接下來我們打算怎麼做?”
步清倬沉吟道:“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傾月皺了皺眉,“可是,若任由事情鬧大,到時候珞王想要再翻身,可就難了。趁着老皇帝現在還算清醒,至少要讓他看明白他那個兒子可用,那個兒子可恨。”
“呵!”步清倬輕笑一聲,“你太小瞧老皇帝了,他在位這麼多年,早已經練成了一個老謀深算、狡猾的老狐狸,你當真以爲誰可用誰可恨,他心中會一點底都沒有?所有人都以爲老皇帝這個時候是因爲高東的事情,遷怒於珞王,欲懲治珞王,卻不知這只是老皇帝的一個障眼法罷了,實則,他是爲了保護珞王。”
傾月和夜立都稍稍吃了一驚,不解地看着他,“閣主的意思是……”
步清倬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老皇帝這個時候把珞王關了起來,他還能與誰爭?歸根結底,老皇帝是捨不得這個兒子牽扯進這皇位之爭中,而把他關起來,便是對他最好的保護。同樣的,對於大皇子華瑍,只怕老皇帝也是同樣的心思,又有誰,會在這個時候去在乎一個被廢了太子之位、無官無爵的廢皇子?又有誰會去在乎一個已經淪爲階下囚的人?”
聞言,兩人似是豁然明白過來,夜立道:“除了最年幼的十七皇子,當今皇子之中有力一爭的不過五人,便是廢太子華瑍,三皇子華瑜,四皇子華珩,六皇子華玴以及九皇子華珞,現在華瑍和華珞再被去掉,只剩下三個人,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會有一傷……看來,老皇帝並不是很喜歡這個閔皇后所生的華瑜。”
傾月冷笑道:“有什麼好奇怪的?畢竟,若是論才能,這幾個誰也不差,如此,就只能看誰能贏得老皇帝更多的偏心了。華瑍和華珞之母,一個的梅妃娘娘,一個是慕貴妃,兩人皆是老皇帝最喜歡的女人,也難怪會愛屋及烏,對孩子也多謝疼愛和照顧。”
步清倬淺淺笑着,“所以說,現在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看着華瑜這麼摸不着別人的亂打一通,而華玴從暗中悄悄挖出他所有的根基就好。”
夜立道:“這個華玴倒是個狠角色,不動則已,一動則必要華瑜性命,若是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抖摟出來,可真夠華瑜受的。”
步清倬眸色清冷,淡淡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是他的業報,是他的因果輪迴,別人幫不了他,也不會幫他。”
夜立了然地看了傾月一眼,兩人似乎都有話要說,而且想要說的都是同樣的話,然而話到了嘴邊,兩人卻又都不知該如何說。
步清倬看出兩人心思,不點破也不讓他們說,只淡淡道:“已經凌晨了,你二人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飛鳳一有消息,我即刻派人通知你們。”
傾月咬了咬嘴脣,對夜立道:“你先回。”
夜立會意,朝步清倬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消失在風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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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月回身看了看步清倬淡然的神色,緩步走到他的書桌前,目光無意中掃過他方纔在看的書,頓然愣了愣。
“你這是……”
步清倬冷冷道:“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聞言,傾月先是怔住,繼而冷笑出聲,“好,我不問,也不會多說一個字,從今往後,不該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多說,你儘管放心便是。”
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步清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痛得她下意識地收了收胳膊,沒有硬掙着離開,回身怒視着步清倬,“放手!”
步清倬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沿着手腕處緩緩向肩頭摸索着,突然他的手一停,在停下的地方用力一提一端,傾月忍不住低呼一聲,哀怨地看着他。
“好了。”他說着放開傾月的手,“動一動,感覺好些了沒?”
傾月試着揮了揮手臂,雖然還有些酸酸的感覺,卻沒有那麼疼了,確實舒服了許多。她這才意識到步清倬方纔是在爲她接骨。
“你看出來了?”
步清倬回身走到桌旁倒了杯熱茶遞給她,“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最近事情繁多,你來回奔波,辛苦了。接下來一段時間就不要再忙碌了,有什麼事交給夜立去做,你好好休息。”
傾月聞言不由得悽清一笑,搖頭道:“我真沒想到,原來你也會關心人。”
步清倬擡眼瞥了她一眼,“在你眼中,我是怎樣的人,冷血無情,又或是殺人惡魔?”
傾月淡笑道:“這些,都是她對你的評價吧。”
步清倬不言,算是默認,傾月便又道:“她說得沒錯,你確實是個冷血無情的殺人惡魔,只是她不知道,你殺的那些都是想要殺她的人,都是該殺的人……”
“好了,你該回了。”步清倬打斷她的話,似乎並不想聽她說下去。
傾月卻大有不依不饒的打算,上前一步從背後抱住他,“你爲何不能醒醒,爲何?明知道那個人只一心想要殺你,你還要爲她做這麼多嗎?”
步清倬不言,拿開她的手會轉過身,低頭看着這張近在眼前的傾世容顏,眼底閃過一絲歉意,“傾月,你與我不同,不是一路人,你沒必要把自己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閻羅綁在一起,你要知道,像我這樣的人,終有一日,我是要下地獄的。”
“那我便陪你墜入地獄。”
“執迷不悟。”步清倬輕笑一聲,轉身欲走,卻聽傾月在身後道:“執迷不悟的人是你。”
他回身看着傾月,只見傾月毫不閃躲地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就是你!爲何不把真相告訴她,爲何不能讓她知曉一切?以你現在的能耐、以瀾玥閣今日的勢力,難道連一個小小的女子都保護不了嗎?我始終就是無法明白,爲何你寧願承受她的誤解,她的怨恨,她一次次地復仇和傷害,卻獨獨不願將這一切的真相都告知於她?她已經不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她現在幾乎有了能殺你的能力,你究竟還在擔心什麼?”
“沒錯,你說的沒錯,我現在已經有了能夠護她周全的能力,可是,那也只是眼前。你也許不知,她最大的敵人不是近在眼前、看得見的華瑜,而是另有其人。”說到這裡,步清倬頓然下意識地蹙起眉峰,若有所思。
神色這般凝重的步清倬,傾月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果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華瑜,斷不能讓他這般爲難隱忍。
“是何人?”
步清倬輕輕搖頭,“我若知曉是誰,早已拼着粉身碎骨與他一戰。現在的問題就在於,我們連他是誰,在哪裡都不知曉。”
傾月忍不住皺起雋眉,連步清倬都不知曉?會是什麼人,竟能藏得如此之深?
突然,傾月彎眉一笑,道:“既然是因爲沈重鸞,而讓你這般被動爲難,我到是有個方法。”
“哦?”步清倬疑問地看着她,心中卻已然明白她話中之意。
果然,只見傾月冷魅一笑,緩緩道:“只要殺了沈重鸞,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步清倬斷然道:“你不會。”
傾月冷眉一挑,語氣肯定地道:“我會,我一定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