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亮起,城門打開沒多會兒,一名商人模樣的男子就牽着馬出了城去,直到走出那些守門禁衛的視線,他立刻扯去臉上的鬍子,摘掉了帽子,策馬疾駛離去。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華瑍身邊的侍衛呂倉,出了莫涼城之後,他一路直奔着落澗峰而去,沒有到晌午,他就已經到了藥谷外。
這段時間藥谷裡的氛圍有些不對勁兒,這一點所有人都已經感覺到了,只是沒有人願意點破,更沒有人敢點破。
嘉蘭每天的生活很簡單,早早起身去幫飛鳳收拾,想要伺候她起牀,然而每次她都是白跑一趟,飛鳳起得比她還早,早已經自己收拾好了所有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爲了給飛鳳靜養,華瑍把她移居到了一座小院裡,小院有扇門,雖然那扇門從來不上鎖,可是卻也從來大開過。
至於飛鳳的房門,嘉蘭就更是很少見她打開。
入秋之後天氣便漸漸涼了起來,白天裡還好,一到了起風的夜晚,藥谷裡便散發出陣陣涼意。
中午難得是個好天,嘉蘭剛剛給飛鳳送午飯回來,就看到呂倉大汗淋漓地站在門外,神色焦慮。
“殿下呢?”一見嘉蘭,呂倉連問好都來不及,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嘉蘭撅嘴道:“大哥不在前院嗎?”
呂倉搖搖頭,見嘉蘭也不知曉,就不多做停留,轉身就要離開。
嘉蘭一把抓住他,問道:“你這麼緊張兮兮的,發生什麼事了?”
呂倉輕嘆一聲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從宮裡帶了封信給殿下,信中有要事稟告殿下,必須儘快交到殿下手中。”
嘉蘭一聽來了興致,朝呂倉伸了伸手,“什麼事能讓你這麼緊張?你不如把信給我先瞧瞧,我再幫着你一起去找大哥。”
呂倉爲難地拱手求道:“嘉蘭……公主!哎呦我求求你了,你別跟我鬧了。”
見狀,嘉蘭明白過來事情怕是當真不簡單,當即正了臉色,想了想道:“我想起來了,我記得大哥昨天好像說起今天要到後山採藥來着。走,我帶你一起一去。”
說罷,兩人不敢耽擱,轉身便向着後山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呂倉都板着一張臉,他平日裡雖然不苟言笑,可也不是個嚴肅的人,見他這樣的表情,嘉蘭便知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忍不住出聲問道:“是什麼人給大哥送的信,竟然能勞你親自跑一趟?宮裡出了什麼事?”
呂倉無奈嘆道:“信確實是從宮裡送出來的,只是,是何人所送,我現在還不能說,知道的人越少,對這個人越有好處,她越安全。我只能告訴你,關於十三公主被殺一事現在鬧得沸沸揚揚,整個京都都要炸鍋了,貴太妃抓住這事兒不放,與玴王裡外開攻,現在這事兒的矛頭已經指向三位王爺了。”
嘉蘭不由得瞪了瞪眼,“我被殺了?”
“你沒被殺,這不是傳言你被殺了嘛。”
嘉蘭皺眉道:“我記得那天我在城外遇刺,先是步閣主救了我,然後姑娘趕來,用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招數殺了那些黑衣人,天黑之後,
九哥也來了,在破廟裡找到了我們。可是後來,姑娘讓我隨着瀾月閣的人一起回了落澗峰,她和九哥回去處理此事了……呂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呂倉沉沉一嘆,“要殺你的人是珩王和珞王已經查了出來,要殺你的人是無月,可是這個無月現在與玴王攪和在了一起,換言之,要殺你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玴王。而且現在他們自稱找到了你被殺的證據,兇手就是重鸞姑娘,重鸞姑娘之前一直待在珞王府,所以京中便傳出珞王包庇窩藏殺害十三公主的兇手,玴王更是命人上門搜查。”
嘉蘭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整的樣子,只覺得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地就被人說成是個死人,而且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殺害,這種事兒也虧得他們想得出來。
“哪知,莫說是珞王府,就是珩王府乃至整個莫涼城都被搜遍了,卻不見重鸞姑娘的一個衣角,搜查兇手的行動受到了阻礙,玴王大怒,又把目標轉向了紹家,意圖通過紹家要對付珩王,而貴太妃則在宮中擺出一出苦肉計,明裡暗裡地中傷了殿下和兩位王爺,現在朝中已經有過半數的大臣倒戈,甚至還有一大批人已經領兵朝着落澗峰而來,說是要逼着瀾月閣交出重鸞姑娘,否則便將瀾月閣夷爲平地!”
只是,他們怎會知道,偌大的瀾月閣豈是他們能平得了的?
嘉蘭深深皺眉,轉頭看向瀾月閣的方向,“姑娘……回了瀾月閣?”
呂倉道:“這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聽說重鸞姑娘像是提前得知了玴王要搜查珞王府、借她來對付珞王的消息,所以先一步悄悄離開了莫涼城,讓玴王撲了個空,至於重鸞姑娘去了哪裡,只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不過我想來想去,天下偌大,可是容得下重鸞姑娘、而重鸞姑娘又願意去的地方,出了瀾月閣,還有哪裡?”
嘉蘭垂首,他說的沒錯,可越是如此,想來就越發覺得心酸。小小一個女子,天下之大,竟是沒有她可以容身之處!
這麼多年,她究竟是怎麼過過來的?
驀地,嘉蘭停下腳步,看了看呂倉道:“你自己去找公子,我……我離開一下。”
呂倉剛想追問她是要去哪裡,她卻又早已經飛身離去,轉眼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呂倉無奈嘆息着皺眉,他倒是不擔心她會在這裡迷路,畢竟,她就是在這片深山之中長大的,他也不擔心她遇上瀾月閣的人,她畢竟救過步清倬,問題就在於,他如何向華瑍交代!
他不明白嘉蘭心中的擔憂,他以爲她這麼急匆匆地離開,若是去了瀾月閣,定然是因爲擔憂重鸞的安危,殊不知,她擔心重鸞是一方面,擔心步清倬卻是另外一方面。
她太瞭解重鸞,也多少了解一些步清倬,那個看似冷血無情的男子,在重鸞面前總會變得愚蠢,就算重鸞真的要殺他,他也不會閃躲。
一路急行,走到了半路她還是後悔沒有騎馬,正懊惱之時,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上。
回頭看去,來人身着瀾月閣弟子的衣着,他們見到嘉蘭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突然連忙停下,翻身下馬,恭聲道:“是嘉蘭姑娘!”
嘉蘭心中暗暗吐氣,多虧她是步清倬的救命恩人而非是要殺他的人,否則瀾月閣弟子變天仙,她不被五馬分屍纔怪。
不等她說話,那人便又道:“嘉蘭姑娘這是……要去瀾月閣?”
嘉蘭咬咬嘴脣道:“我有些事想……想見步閣主一面。”
兩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給嘉蘭讓出一匹馬來,三人兩騎朝着瀾月閣去了。一路上他們對嘉蘭禮待有加,話卻不多,臉色有些焦急。
嘉蘭問道:“看二位臉色不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兩人猶豫了一會兒,沉聲道:“山下來了一大批軍衛,看樣子是衝着瀾月閣來的。”
嘉蘭頓然心驚,想起之前呂倉說的話:“甚至還有一大批人已經領兵朝着落澗峰而來,說是要逼着瀾月閣交出重鸞姑娘,否則便將瀾月閣夷爲平地!”
他們不是衝着瀾月閣來的,他們是衝着重鸞來的!
雀樓素來冷清,一如步清倬的脾性,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十分重要的是,瀾月閣的弟子斷然不會前來打擾步清倬。
然而這一次是不得不打擾。
來不及等人通報,嘉蘭就風風火火闖進來雀樓,遠遠地就看到步清倬正捧着一本書看得入神,只是甫一聽到進門的腳步聲,他變豁然合上了書,站起身來,冷眼看來。
“是你。”見到來人是嘉蘭,他沉冷的臉色好轉了些。
嘉蘭皺着眉頭道:“我這麼闖進來,你別介意,我是有要事,落澗峰下來了朝廷的軍隊,他們是衝着重鸞姑娘來的,我知道姑娘就在瀾月閣,所以……”
“你是想讓我保護好她。”步清倬似乎並未把“朝廷的軍隊”這幾個字放在心上,饒有興致地看着嘉蘭。
嘉蘭瞪瞪眼,道:“難道,步閣主還在記恨姑娘姑娘?”
“記恨……從何說起?”
“姑娘曾經,畢竟想過要殺……”喉間的“你”字還未出口,嘉蘭的目光就被他手邊的那本書吸引過去,儘管書面被他的手掌遮住一半,可是她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一個“琴”字。
前段時間重鸞整日在有關古琴記載的古籍,害得她也跟着接觸了不少這類書,所以只是看到一個“琴”字,她突然就敏感性地聯想到了忘魂琴。
心中沒由來的狠狠一沉,沒有說完的話也沒有再說下去,低頭淡淡笑了笑,她轉過身道:“看來是我多慮了,步閣主既是將人救了回來,又怎會任人這麼輕易地從瀾月閣帶走姑娘?即便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想來步閣主也不會任人在瀾月閣的地盤上胡作非爲的。”
而後,她輕嘆一聲,道:“多有打擾,步閣主請見諒。”說完擡腳就要離開。
“嘉蘭姑娘留步。”步清倬擡頭凝視她的背影,半晌才緩緩道:“去看看她吧。”
嘉蘭沒有回頭,點點頭應道:“嗯。”
“來人,送嘉蘭姑娘去梅閣。”他輕聲說着,語氣之中卻有不容抗拒的威嚴。
而後他低頭,目光落在手下的書上,看了兩眼,頓然又擡頭看了看雀樓的大門,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低頭悽悽笑開。
(本章完)